爷爷的那些清晨
文字家园
有些美好，只是因为某些人的存在而美好，有些追忆，只是因为某些人的执着而恋恋不舍。想起那些与爷爷有关的清晨，都是我们最惬意的自我欣赏……
坐北朝南的红瓦房，经过一夜春雨，亮光闪闪，清清凉凉。屋檐下的泥巴燕窝，结结实实地托着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大门上被阳光晒透的对联，在风尘仆仆的大街上，静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爷爷趁着清晨的悠闲，卷一只烟，泡一壶茶，在茶香缕缕中，打开收音机，听着单田芳老师的评书，眼皮耷拉着，倚靠在家里唯一的椅子上，似睡非睡。
我早早起床，大铁门“吱呦”一声被我推开，我露出脑袋，瞅瞅外面有没有野狗或者老鼠出没，发现一切安全，便一侧身从门缝里溜出来。燕子“啾啾”叫着，我闲庭却步地走着，似乎整条街都是我的。
“爷爷，爷爷，咱出去玩吧！”爷爷住在我们临墙，我循着老茶壶的香味像小鸟一样嗖地跑过去，边跑边喊。
我知道这个时间爷爷肯定已经起床了，“噌噌噌”跑进院子，静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把门口的大公鸡都吓得一趔趄，挺直脖子朝我“咯咯”叫了两声。
爷爷戴上老花镜，迷瞪着眼睛，清了清被烟呛到的嗓子，说道：“小丫头，又来了？”爷爷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摸摸我乱糟糟的头发，“爷爷给你煮荷包蛋，你最爱吃的！”
我最喜欢爷爷煮的荷包蛋，热腾腾的锅里打上三四个鸡蛋，蛋清弹滑溜弹滑的，蛋黄饱满地包裹在蛋清里，再加上几滴香油，一口吃下去，喷喷香！爷爷摇晃着茶杯，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你这个样子跟我小时候一样一样的，调皮捣蛋、全身是劲儿，那时候你老奶奶从来不说我，就像我现在对你一样，哈哈哈。”
“爷爷，爷爷，您昨天说要带我去麦地玩的，这次是抓兔子还是抓鱼吃？”我拉着爷爷的袖子就开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爷爷，昨天您说带我出去玩的……”
“玩去喽！”爷爷把烟头一掐，使劲吸溜了一口茶，呸呸，把茶叶杆吐出来，用梳子划拉了划拉他稀疏的头发，迈着八字步，跟在我身后。
初春的麦苗碧绿碧绿的，在轻柔的春风带动下，一层接一层掀起层层浪花，浮动在漫山遍野的麦香味，被麦浪送向更远的天边。
爷爷弯下腰，右手捋起一把麦苗，放下，又走两步蹲下摸摸脚下的土，又捋一把麦苗，再放下。他缓缓站起来，扶着我的肩膀，说：“接连几个月没下雨，麦子没捞着好好长，得浇水了。”
“咋浇水？咱们浇水吧，别把麦子饿瘦了！”我看出爷爷的心事，等着他给我下命令。
“嘿嘿，咱俩？”爷爷看了我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听着麦浪一阵又一阵，像在呼唤着什么，爷爷又看向我，说：“丫头，几点上学来着？”
“7点50到门口就行，我跟纪律委员熟，她不抓我。”
“臭丫头，这么小就会拉熟人了？！爷爷可不敢耽误你上学，7点回家吃饭，还有一个小时，跟我干点活。”
我撅了撅嘴，心想：这小老头儿，让人家干活还把人说一顿，小心我撒丫子不管了，哼！
这条路我从没走过，很长，而且越走越粘，周边的草长得很高，露水把我的校服都沾湿了。远远的，我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扒开高高的水草，放眼望过去，原来是一个水库。
“丫头，抓住！”爷爷跪在地上从草丛里找到一个水龙头样的东西，又跑到几米远的地上，扒拉出一个箱子，箱子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水管。
“妈呀，这是我们的吗？您啥时候拿过来的？”
“小丫头片子，你以为爷爷跟你闹着玩呢？爷爷我早有准备，练练你！”
练我？他不知道，我其实很喜欢这项“练习”。
我按照爷爷的指示，跟在他后面，扶着水管又沿着来时的路跑回自家的麦地，然后再次跑回水库边，看着爷爷一直跪在地上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后来我知道，那是借的大队里的水泵抽水，奶奶身体不好不能下地，父母又在外地做生意，家里的地全靠爷爷跟几个老伙伴照顾着。因为连续几个月的干旱，老伙伴们自顾不暇，爷爷一个人浇水太慢，只能想方设法蹭人家的水泵，而且只要借了就要一口气干完，不能耽误事，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干完。
从六点到七点，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肚子咕噜噜直响。
“丫头，回家！”爷爷铺好了所有的管子，浑身湿透，鞋子全是泥巴。
“爷爷，你应该穿靴子的，鞋子好多泥巴，怎么办啊！”我刚要拉爷爷的袖子，却发现已经没处下手，衣服也湿透了。
“嘿嘿，臭丫头，还知道关心爷爷，爷爷本没想带你来浇水的，爷爷就想沾一身的泥土味，闻了一辈子泥土味，就喜欢这个味，舒坦！”爷爷又迈开八字步，一步一步，走在我前面。
走出麦地，我回头看了一眼，竟被眼前层叠的绿色深深迷住……我转过身，麦浪滚滚，地上的水哗啦啦流淌着，四边的树一波一波摇曳着，像极了一团被水冲开的绿茶，在清澈的水里翻滚着、摇曳着，茶香如麦香缕缕飘向天边……
太阳慢慢升起，爷爷的背影越来越短，只见阳光打在他缓慢的步伐里，打在他打着节拍的双手里，打在他被风吹乱的白发里，我只是跟着，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他的身后，直到我长大，直到我突然明白他曾经说的那句话：“人啊，最奢侈的就是眼下的日子，早起有评书，晚上一沾床就睡着……”
就像他清晨六点泡上的清茶，静静在玻璃杯里翻滚、摇曳，当一切回归宁静，这时，味道才最好。
那些跟爷爷有关的清晨，都在我记忆的最深处，深深的思念，浅浅倾诉……那些日子无法被替代，也无法被还原，只是，每当回到那个旧旧的院子，冲上一壶茶，感觉，他就在我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