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30

今天开始学习《古文观止》：

第九课 《郑庄公戒饬守臣》：话不能够说太绝（下篇）

大家好，我是小溪。今天继续学习《郑庄公戒饬守臣》。

第七章  郑庄公如何告诫大夫百里？

按道理来讲，郑国是在侵略别的国家，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很容易引起周围的敌视，包括许国人很可能就出来造反。所以当时面对着这样的一种情况，郑庄公应该如何去解决，这就是他说话艺术了。

我们来看郑庄公怎么做的。首先，郑庄公干了一件事情，他没有自己去占领许国，而是在许国立了一个新的国君，这个国君就是许叔，许叔是许庄公的弟弟，同时他还派了一个大夫叫“百里”，让这个大夫来辅佐许国的新国君。这其实就是我们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傀儡政权。

当一个国家占领了另一个国家之后，占领者觉得自己统治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时候，就会立一个君主。而实际上这个君主背后是占领者控制的，所以郑庄公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这篇文章叫《郑庄公戒饬守臣》。“戒饬”就是告诫他，守臣是谁？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许国留着要侍奉许国新国君的许国大夫百里。那郑庄公怎么跟这个百里讲话，大家可以先想一想。

如果这个时候你是郑庄公，你实际上你想表达的意思一定让百里给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你们许国是我打下来的，必须听我的，有利于郑国的事要干，不利于郑国的事不能干。听明白了没有？肯定是这么讲，对不对？

但是这个话如果直接说出来是很难听。我们古人的说话之道就是特别高明的，怎么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又能不让别人记恨你。郑庄公的第一句话说：“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其敢以许自为功乎？”

这句话什么意思？翻译一下就是你们许国得罪了上天，所以你们才会遭到上天的惩罚。上天只不过是借助我（郑庄公）的手来收拾你们而已，这绝对不是我能够打败你们许国。你看我连我们自己国家的这点人都搞不好，我能够打下许国来吗？这是表面的意思。

那背后的意思是什么？背后的意思就是你们许国被灭了，不要怪我，不是我的事，是你们自己得罪了周天子，得罪了上天，只是上天借助我的手把你们灭掉。一下子把自己灭掉别人国家的责任给抛开了，这是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意思就是我有个弟弟我都处理不好，我弟弟还在外边逃亡，更何况你们许国我哪能长久地占有。意思就是我连我们郑国的事都没搞明白，我是不可能长期占有你们许国的，你放心好了。

但是这句话背后还有个什么意思？不能长期占用，但是现在我要占用，以后你们许国也许可以复国，但是现在别想。讲完这个之后郑庄公就要讲，后面就想告诉百里说，第一，以后只准干有利于郑国的事；第二，不利于郑国的事都不准干。

但是怎么去讲这个意思，郑庄公又说一段很漂亮的话。首先他说“吾子”，这“吾子”就是对别人很尊敬的称呼，就是“您”大概这个意思。“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获也佐吾子。”他说，百里你就放心地辅佐许叔，在这里安定你们许国的百姓就可以了。

我还会派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获”。“获”叫公孙获，也是他们郑国的王室过。百里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帮着许叔，把许国的人民治理好。

然后郑庄公说:“若寡人没于地，天其以礼悔祸于许，无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有可能上天会原谅你们，让你们许国再次复国，这也说不定。

但是大家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是什么意思？就是我活着的时候，你别想。等我死的那天，也许你们许国还有机会复国。后边说，“唯我郑国之有请谒（yè）焉，如旧昏媾⑿，其能降以相从也。”唯是唯一，谒是请求，昏同结婚的婚，媾相互结亲。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郑国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和许国相亲相近像老亲家一样，想必许国能降低自己的身份委屈接受吧！

这句话讲的非常客气，但是其实是在告诉你，以后我们郑国说什么你们都得听，希望你（百里）能够把许国治理好。为什么呢？因为许国将来还有机会复国，你要是现在破罐子破摔，将来我不在的时候没人管你们了。你们本来可以复国，是不是就耽误了，就这么个意思，你把许国给我治理好。

然后接着郑庄公要开始讲违背郑国利益的事情千万不要干。但这个话怎么讲，他的说法说得还是很好听，他说：“无滋他族实逼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 他说你千万不要让别的国家过来。大家想想别的国家有谁？比如说鲁国、齐国、周围的宋国、卫国这些人。

不要让别的国家来，为什么？不要跟我们郑国在这儿争这个地盘。如果百里干了损害郑国利益的事情，我让你在这治理许国，你又去跟别的国家讨好，那到时候我可就不管你们许国还有没有子孙后裔了，我就直接把你们灭掉了。

郑庄公讲的这句话其实是威胁，但是他讲得很漂亮，他说：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yīn）祀许乎？意思就是：我自己的子孙能不能活下去我都顾不过来，我还能管得了你们许国有没有子孙香火吗？就是许国一旦威胁到我，我就以我的生存为第一位，到时候灭了你，你可不要怪我。

最后，他总结说：“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惟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yǔ）也”。总之，我今天让你在这儿侍奉许国的国君，把许国治理好，一方面为你们许国将来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郑国的边防稳固，为了我们郑国好，这样就两边都好，你老老实实在这待着。

这段话说得特别厉害，郑庄公核心表达的意思有三层：第一层，许国灭了，你们别恨我；第二层，你们许国将来要做的所有事情，只要郑国要求你们就必须干；第三个，不许跟其他国家眉来眼去，耽误我们郑国，损害我们郑国的利益。否则的话，我让你们许国没有祭祀可言。

这些话本来的意思都是非常凶狠的，但是郑庄公每句话说出来都说得那么得体，或者那么不露骨，这是很厉害的说话技巧。

这是郑庄公戒饬许国的大夫的话，那么接下来，就该戒饬郑国的公孙获了

第八章   郑庄公如何告诫公孙获？

郑庄公让公孙获辅助许国的大夫百里，那么如何辅助呢？其实就是把许国一分为二，东边让傀儡政权来做，西边让公孙获来做。

“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就让公孙获管理许国的西部土地。然后他郑庄公又嘱咐公孙获了一段话，这段话怎么说？

第一句，“凡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意思就是，公孙获在这边的钱和器物，你的家当都不准留在许国。虽然你现在许国，看着许国的西边。但是你的所有的财产，都给我运回郑国去，不准留在许国。

为什么？继续看后边第二句叫“我死，乃亟（jí）去之”，等我（郑庄公）死后你就立刻离开。当然这里边还有一个隐含意思，就是我活着的时候不准走。等我死了之后，你可以立刻从这里走。为什么？

“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翻译一下就是说，先君是新近在这里建成都邑，眼看周王室的地位权力一天天衰微，周的子孙也一天天的失掉所继承的祖先功业。换一种说法是：最近这些年，周朝的子孙是越来越没有控制力了。因为周天子没有控制力了，郑国其实也是周朝的子孙，但是我们这代人好像现在已经不被上天保佑了，你看周王室也没有权威，也没有威信了。我觉得现在占有许国，后面不见得上天会保佑我们。而许国不是周王室的子孙，许国是“大岳之胤（yìn）”也，就是神农氏的后人，他们是另一支。

我们今天有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别看我们周王朝的子孙活得很欢，但是说不定将来我们就不行了，人家另外一支就厉害了。

郑国现在占领了许国，在周王朝越来越弱的时候，大家要懂得及时地收手，给自己留个余地。所以等到我死了之后，我估计你们就压不住许国，就赶紧跑。

“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郑庄公说，如果上天真的已经开始厌弃我们周朝了，那么我们哪能争得过许国。未来可能咱们统治不了这个地方，这个当然是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说法。但是大家一定要去判断他实际想干什么？郑庄公真正占领许国想干嘛？

其实很简单，郑庄公就是想要通过许国作为跳板，继续扩张他的实力。这是第一。第二是通过对许国的占领敛财，以战养战，所以前面那句说公孙获的钱不要放在许国，都给我运回郑国去。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掠夺政策，就是我们从许国得到的钱拿了之后，运回郑国。然后开始继续地发展我们的国家，这就是郑庄公对许国的一个定位。

所以许国其实基作为他的傀儡附庸和挖钱的地方来存在。郑庄公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现在之所以许国造不了反，周围的国家打不过，是因为他还活着。而如果他有一天死了，那有可能许国就压不住了，所以趁他没死的时候捞一点，死了之后赶紧走，这就是他给公孙获留下的告诫。

最后，历史的发展也确实像郑庄公所说的一样。郑庄公死了之后郑国大乱，最后许国趁机复国，全部又被他预言中。那我们回过头来想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

第一个，当然是郑庄公非常巧妙的说话艺术，就是怎么把这个话说得不那么难听，跟别人讲话的时候留点余地。

第二，其实我觉得还有不仅仅说话不要说太绝，做事情也不要做太绝，因为我们前面也讲过这个世界的规律，其实是像太阳东升西落有起有落的。

道家有一句话，老子有一句话叫“反者道之动”。“道”就是规律，是事物会朝着它的相反方向去走，就比如说现在你如日中天，你要知道接下来你就要走下坡路。现在你是旭日东升，接下来你可能要如日中天，就每一个是在朝着不同的方向走的。

那么反过来讲，现在的郑国和许国其实也是一样的。别看郑国现在如日中天，其实郑庄公非常清楚早晚有一天会走下坡路的。别看许国现在被我们灭了，他也非常清楚人家（许国）有一天还有可能复国。所以做事情不要做得太绝，如果能够跟许国搞好一点关系，将来我们郑国真用得到的时候，许国也许能够帮到很大的忙。

我们今天读这篇文章，跟大家讲文章的历史背景。除了说希望你们能够更加明白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外，也希望大家能够更加透彻地理解郑庄公他所说的这些话，以及他所做的这个努力背后的逻辑。

今天的《郑庄公戒饬守臣》就学习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