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马唯独没忘的却是爱她
楼泠离开客栈时已近中午,街上人流络绎,她低头匆匆行过。
这座小镇位于巫岐山和芒嶂山之间,只要越过前面的巫岐山,就能到达西泾了,那时就算赤巫教的人再紧追不舍,在与南渊层峦叠嶂,重林密布截然不同的西泾平原上,术士们便无法为所欲为了。
一路走来,无数次的死里逃生,她无时不在想着,逃离南渊,逃离南渊……
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1
她背着那个少年走回了之前住的客栈,一路自然引来不少人侧目,这让她后悔不已,数次想将他直接扔在地上算了。
对她这样一个东躲西藏逃命的人而言,心软好施真是要命的事。可偏偏,他让她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遇上他,就在客栈前不远处的一条巷子口,当时他被人群团团围住,她从旁走过,那样的热闹她是不愿去凑的,只是人群里一句议论飘进了她耳中:“这怪物好像是昨日从芒嶂山过来的……”
虽毗邻芒嶂山,但这三个字在小镇上却是讳莫如深,人人不敢轻易提及,无他,只因众所周知,在南渊无数高山大川里,芒嶂山里的邪物是最多且最令人恐惧的,便是法力高深的术士也不敢轻易上去,去了的人,几乎无人能回。
楼泠站在人群之外,远远朝里望了一眼,依稀是个少年,看不清模样。
当初她是带着必死之心入山的,若从寻常大道走,必然躲不过那些人的追捕,想着与其被抓回去生不如死,不如赌一把。
谁知一路走来,竟未遇见半只异兽怪物,当真是运气太好,让她几乎这一路走来都是有惊无险?
她挤进人群,将那少年看清。
其实,他已近乎不像一个人了,抱头蜷缩在地露出的肌肤上全长满像鳞甲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看上去恶心又恐怖,而他的脸上,全是伤口疤痕,很多已溃烂,根本看不清五官了。难怪,这些人叫他怪物。
人群中有人拿起石子儿向他扔去,叫嚷着:“打死这只怪物!”
少年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吟,如一只受伤的幼兽,却并未引起围观之人的怜悯,有人试探着上前踢了踢他,见他没有反应便大起胆来,对他拳打脚踢。
在他们看来,芒嶂山上那些害人的怪物都活该被打死。
楼泠却看不下去,她是从赤巫教出来的,教中的炼池里就有许多这样的少年,他们自小被抓去炼药炼毒,后来大多面目全非变成怪物了。
她猛地抽出了长剑:“放开他!”
人群纷纷退散,她走上前怒吼:“都给我走开!”
众人离开后,她独身一人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少年的情况。他浑身上下数条伤口,有的溃烂流脓,污水混着血水,触目惊心。
“喂,”她戳了戳他的手臂,“醒醒,能起来吗?”
少年只低声呻吟,可她最多也只能替他赶走那些围观的人,叹了口气,还是起了身。
可就在她欲离去时,少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摆,用力地挪动到她脚边,头摩挲着她的鞋面,像在求她不要离去。
这让她想起了叶昭,当初的叶昭在外霸道蛮横,在她面前却温顺听话得跟个小宠物似的,最爱抱住她在她身上蹭啊蹭,一边还要仰着头谄媚地问:“媳妇儿,你看我今天乖不乖?”
这些年,每当痛苦难忍恨不得咬舌自尽的时候,她就会想叶昭,叶昭一定还在等着她回去呢,这样想着,才撑了过来。
2
她把他背回了客栈,找来了大夫。
那大夫初见他时吓得半死,在她的威胁下号了脉。
“真是奇怪……公子体内似有血荼之毒,可血荼是剧毒之物,公子若服食,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楼泠皱眉问:“你可能治?”
那大夫摇头,只从药箱里拿出几个药瓶:“这些药能治他身上的外伤,至于他体内的毒……咱们这里无人能解。”
楼泠知他说的不假,少年那样子,分明和赤巫炼池里那些试毒的少年们相似,普通大夫又怎会治。
送走大夫,她走向床上沉睡的人,低低叹了口气,不料下一刻,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竟带着一丝灼热。
他挣扎着要起来,楼泠制住他,并不太温柔地道:“躺好,我给你上药。”
他竟不愿似的躲闪,她用力一推将他摁在床上,伤口撕扯之下,她听到他痛得吸气的声音。
“说了躺好,不许乱动!”
他的上衣被血肉粘连着,好不容易才解开,她又用热水擦拭了伤口,才将药粉抹上缚好白纱。
弄完都起了薄汗,她坐到床沿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垂眼答:“傅九。”
她浅浅一笑道:“睡一觉吧,睡着了就没那么疼了。”
他依言躺好,眼神纯洁得跟只兔子似的,让她心头一软,有种想摸摸他头的冲动,见他闭了眼,便走了出去。
3
楼泠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好,可似乎好运已经被用光了。
刚入巫岐不久,她就遇上了赤巫来追捕她的人。
术士们骑着灵兽将她团团围住,无路可退,只得抽出剑来,咬着牙迎上去。
她的剑法是叶昭亲手教的,叶昭的剑术承自他父亲,也就是曾称霸西泾以北的叶家家主叶寒陵,叶寒陵刀剑双绝那是独步整个西泾的。
赤巫教是南渊古巫族的一脉,最擅长炼毒、驭兽等术,驱使的灵兽都凶猛异常,楼泠甚至没能近到术士身前,就已遍体鳞伤。
鲜血浸透衣衫,正当她绝望时,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怒吼,地面微微震动,下一刻,就见一个身影从兽群外跃了进来,落在她身前。
那是一只巨大的兽,浑身鳞甲赤红,龇牙裂目,看上去像传说中的麒麟。
又是它!
她逃出来的这一路上,好几次被赤巫的人围住,就是它突然出现将自己救出,甚至经过芒嶂却未遇到任何怪物时,她就在想,是不是它在暗中保护她。
一只麒麟,暗中保护着她?简直天方夜谭,她也觉得荒谬,可如今它又在她危难时出现了。
她躲在它身后,看它独战群兽,不久就扭转了局势,然后一矮身,楼泠默契地跃到它背上逃了出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直到它无力倒下,她也累极昏睡过去。
楼泠是被摇醒的,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像回到了过去,叶昭在身边,一遍遍地叫着她:“阿泠,媳妇儿,快起来了……”
睁开眼,却是一张陌生的脸,想了想才忆起,是被她弃在客栈的傅九。
他竟一路跟了来,想是没来得及换药,伤口渗出鲜血湿了衣衫,她也是一身伤,虚弱地问:“那只麒麟呢?”
他摇头,将她扶起,然后背到身上,还照着她当初的口吻哄她:“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疼了。”
她想挣扎,但实在累得没半分力气,软软倒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4
其间她醒过几次,一直都在他的背上,他瘦得硌得她生疼,却一步步走得很稳。
“傅九,你放我下来……你有伤,这样受不了。”她虚弱地道,身上湿湿的,也不知是谁的血。
“我会保护你的。”他反复说着,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这一次,我一定会守住你的……”
后来似乎下起雨来,雨水唰唰打在身上,她觉得他浑身都发着颤,还在强撑。她也知要尽快离开,被赤巫的人追上就完了,可这样的傅九让她不忍。
“划破我手掌,喝下我的血,”她无力地靠在他耳畔,犹豫之后道,“我是药人……”
这就是赤巫教一定要抓她回去的原因。
药人是用一种有特殊体质的人,以秘法用毒豸药物喂养,最后其血不仅祛百毒,更可延续精气,起死回生。
当年她就是遇上赤巫的人,被发现拥有这种百年不遇的体质,才被掳至南渊。
楼泠不记得经历了几个日夜,等她再次醒来,她已躺在一座破庙里,神像下有铭文,那是东夏文,他们到达西泾了。
她找到了傅九,他就躺在她身后,用身体将她挡在角落里,她去探他的鼻息,弱得只剩一息。她叫着他的名字,无数遍也无回应。
她摊开双手,发现上面没有一道伤痕时不禁红了眼眶。
这个傻瓜,不是叫他划破手掌饮血吗?
她拾起一片破瓦,划开掌中血肉,将流出的鲜血喂到他唇边。
药人之血果然如同神药,他恢复得极快,彼时他们已住进那座西泾边境小镇的一家客栈里,他还会看着她掌心的伤痕,满眼愧疚又小心翼翼地问:“还疼不疼?”
她摇头,继续劝他:“傅九,你别跟着我了,危险得很,要报的恩已经报了,去你要去的地方吧。”
他仿佛是知道怎样让她心软似的,垂着眼一边瞧她一边嗫嚅:“求你别赶我走,那些人,他们看到我都会打我……只要让我跟着你,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他一脸交错的疤痕和伤口,她忍不住心疼,世人总爱以貌取人,见他丑陋就欺凌他,她想起那几日他一路背负她不肯放下,又想着如今已到了西泾,终是心软点头:“好吧,等我回了家,就给你找个好去处。”
回家……她多日愁容不展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浅笑,快了,就要见到叶昭了。
傅九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笑靥,也跟着浅浅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5
叶家在西泾以北,掌着北边十六城。
回去需要穿越大半个西泾,两人走了一月有余。
傅九一路跟着她,不多言却是将她照顾得细致入微,又仿佛能读心,只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她要什么。
他对她,卑微得近乎讨好。
她也会无奈地说:“傅九,你不要这样,你又不是我的下人。”
他却好像想到什么可怕的事,瞧着她道:“那你不会抛下我吧?我们一直一起……好不好?”
楼泠想,或许是因他的容貌和以往的经历而生出的自卑吧,他们一路所经之地,行人见了他莫不是憎恶嫌弃的样子,更或许,曾经有人因此将他抛弃。
她握着他的手,顿了一下答:“好,以后绝不抛下你。”
他真的很像叶昭,叶昭其实也是这样单纯又敏感,可叶昭有幸生在叶家,又有一副好皮囊,当初那样粗俗无礼,还叫无数小姑娘芳心暗许。
“你在想什么?”傅九看着她问。
“我想起我……相公了,”她眼神一黯,“五年了,说不定他娶了别的姑娘……不!”她旋即又一笑:“他不会的,他一定会等着我,一定!”
听她说到“相公”,他一怔,抬眼看着她,仿佛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只是垂下头,掩住了眼里的黯淡消沉。
6
楼泠和叶昭的亲事,要从他父亲叶寒陵说起。
叶昭的生母是叶寒陵的妾室,姓楼名晚晚。楼家是东夏贵族,后西秦入侵,几乎被灭了族。
楼晚晚流落在外,后遇叶寒陵,后来生女儿时难产而亡,叶寒陵送她尸骨回乡安葬。
楼泠与楼晚晚同族,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叶寒陵寻楼家后人时找到她。
按辈分,她是楼晚晚的侄女,那时叶寒陵问她,愿不愿同他回去,他问她:“我家中有个小妹妹,你去给她做伴好吗?”
他说的是叶昭的妹妹,叶珍,小名宝宝,被叶寒陵宠得跟眼珠子似的,他带她回去,也的确是想让她给表妹叶珍做伴。
根本不是给叶昭当童养媳。
她比叶昭大,初到叶家时,他对她怀着极大的敌意,虽然那时他年纪不大,后面的霸道纨绔之气却已现端倪,总捉弄嘲讽她,从不肯叫她一声姐姐。
且他还吃她的醋,叶珍从小就嫌弃自己哥哥,偏爱缠着她,每次他就咬牙控诉:“你一定在背后收买宝宝了,让她不跟我亲。”
她牵着五岁的叶珍,问:“宝宝为什么不喜欢哥哥?”
叶珍答:“因为哥哥笨……”
后来,大约是在他十二三岁时,有一天又跑来找她,不仅没挑衅还双颊微红,又佯装淡定问:“听说……听说当初我爹带你回来,是给我当媳妇的。”
她想,或许下人会错了意,又或许是为了让他对她少些敌意,便这样哄他。
“媳妇就要听相公的话,”他趾高气扬,“你要是听的我话呢,我以后就考虑娶你。”
自那以后,他不准任何人欺负她,说欺负她就是让他没脸,私底下又使唤她,说都是童养媳该做的,她视若无睹,他就威胁:“你这个样子我以后肯定是不会娶的。”
再后来……叶寒陵知道了叶昭将楼泠当作童养媳的事。那时叶寒陵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他将她叫去,叶昭也在一旁。
“阿泠,叶昭性子像我,霸道急躁,心思却似她娘,善良单纯,对在乎的人,拼尽全力也会去守护,”叶寒陵说完看她,“你们都在我身边长大,若你愿意嫁给他,我是再高兴不过的……”
叶寒陵待她如女儿一般,她知道,如果自己说不,他是不会勉强的,她瞧了一眼叶昭,见他紧张得攥着手,又故作凶狠地瞪了瞪她,仿佛在说,你敢嫌弃我?
那时她对叶昭谈不上多喜欢,只想着,如他爹所言,他善良单纯,会一直照顾她,又是叶家少主,不会再让她如幼时那样受尽欺凌。
她说好,叶昭笑得跟什么似的,见她在看,又强装镇定。
他们的婚约就这样定下,出去后她叫住他:“叶昭,你要是以后对我不好,我就离开。”
他已把曾经挂在嘴上的那句“媳妇要听相公的话”抛在脑后,信誓旦旦道:“怎么会,我什么都听你的。”
7
楼泠到达叶府时,门口的护卫没一个认得她,去通传的小厮叫来了管家,那老管家才将她认了出来。
“表小姐!”
“叶昭呢?”她期待地问。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她竟有些紧张,却见管家眼神闪烁,犹豫之下才告诉她,她失踪后不久,叶昭就带了一队人去找她了,这么多年再未回来过,如今的叶家,已由叶昭的堂哥叶朗当家。
“当初少爷找遍了全城也未找见您,后来大家都说您恐怕是遭了不测,少爷却不信,说一定要将您找回来。”
楼泠摇着头:“不会的,他怎么可能把整个叶家都丢下……是叶朗,他为了家主之位害了叶昭,一定是他!”
她还记得当初,叶寒陵离世后叶昭开始执掌叶家,可他的那些叔伯堂兄们趁机夺位,他也曾是天真莽撞的性子,却在那几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手段残忍,毫不留情,杀了好几个族亲。
那时她不解,只觉得他凶残得令人害怕,每每劝他待那些人宽厚一些,他就说:“他们都是饿狼,我宽厚他们只会更贪婪,不赶尽杀绝他们就会疯狂地报复,动不了我,他们就会去害你和宝宝,我不能让你们有丝毫危险。”
她觉得他完全变了,曾经的叶昭单纯得甚至有些傻,却让她觉得可靠信任。
争吵便越来越频繁,那次他带她上街,半路又吵了起来,她负气走了,又将他派去保护她的人甩掉。
现在想想她才是最天真的那个,他不是残忍,是太明白家中那些长辈兄弟们。她独自离开,正好让叶朗派去跟踪的人有机会动手,抓了她好去威胁叶昭。
从叶朗手里逃走时,她已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了,没等到叶昭将她找到,却碰上了赤巫教,然后就被掳至南渊。
8
楼泠拔了剑冲了进去,叶朗正在府上,可那么多的护卫,她根本伤不到他。
“叶朗,是你害了叶昭是不是?”
“楼泠?”叶朗将她认出,“你竟还活着?”
“叶昭呢?”
“来人,将她抓住,”叶朗吩咐左右,冷冷笑着,“正好,这些年叶昭不知去了哪里,可他活着,我始终不放心,有你在,就不怕他不送上门来。”
这席话,却如寒冰浇下,让她愣在当场,叶昭是真的走了。
她被团团围住,一人一剑根本难以抵挡,却想起傅九还在身后。带着他,就更不可能逃出去了。
很快她就负了伤,身上也被鲜血染红,只能焦急地问傅九:“傅九,你有没有受伤?”
傅九却没回答,她只觉得手上一震,就听到一声怒吼,一转头,就亲眼看到身旁的傅九全身鼓起,双目赤红,下一刻,竟变成了一只高大的麒麟。
人,变成了兽。
光这样看着就把护卫都吓软了,麒麟驮起她,从叶家跑了出去。
楼泠在赤巫时听说过,教中有一种术法,将一些魔兽的兽灵置入人体内,慢慢地,人就会变成兽的样子。
远古时沧峫有许多厉害的凶兽,后来渐渐灭绝,用那个法子,就能让它们重生。赤巫善驭兽,其中最高深的驭兽术,就是练出这样的一只兽来。
“你是不是从赤巫中出来的?”她盯着已变回人身的傅九问,“从我逃出来时,你就一直跟着我?”
他点头,楼泠想起自己那一路为何能平安,原来不是运气好,是他在暗中帮她解决了,后来经过芒嶂时一只怪物也没遇上,遇上他时他却伤成了那样。
“为什么要暗中保护我?”
之前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那次她救了他,他才要跟着她,可在赤巫时,她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因为……”他欲言又止,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犹豫良久才道,“因为你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他蹲下身去,像只蜷缩的小猫一样蹲在她脚边,头靠着她一遍遍低声道:“别赶我走,求你别赶我……”
9
楼泠决定去找叶昭,哪怕找遍整个沧峫,哪怕找一辈子。
她打算先去一趟云山,那里不仅有沧峫剑术之首的云山剑宗,还有术法不输南渊的玉澜谷。
她在玉澜谷有故人,楼泠想请他救傅九,她明白傅九体内的兽灵有多厉害,那会慢慢吞噬他所有意识,让他变成一只彻底的兽,不再记得任何人,只知道疯狂地杀戮捕食。
其实楼泠不知道的是,这一路上,他就已经是勉力支撑着了,为了不让她发觉他就是那只麒麟兽,每次兽灵发作起来他都偷偷躲到一旁忍受那噬骨般的痛苦,更怕控制不住化作兽身后发狂伤到她,于是就摘了剧毒的血荼不停服食,想压制体内的兽灵。
那日傅九为了挣脱铁索化成兽身,伤了一干玉澜弟子,他竟抓住楼泠,指尖刺入她血肉,仿佛也想将她杀死,任她如何呼喊,他都全然不认得她了。
“叶昭,我是阿泠啊!”她哭着唤他,可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你还记得我,对不对……你说过你会一直保护我的,你说过的……”
她没有丝毫反抗,只是在赌。
他没有杀她,最后,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他却会在伤了她之后流泪。
他失去了叶昭的记忆,忘了所有,唯独没忘的,是爱她。因为,那已成了他的本能。
她蹲下身去,哭着道:“他是为了救我去的南渊,也是为了救我进了赤巫,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可是,他体内的兽灵已经没有办法解了,除非。除非……”
她蓦地抬头看他:“除非什么?是不是……有办法救他?”
“除非将他体内的兽灵移到另一人的体内,可这一来他体内兽灵根深蒂固,怎么会轻易移出,又去哪里找那样一个心甘情愿代替他受苦的人,二来,除了兽灵他体内还有数种剧毒,没了兽灵来与其互相抵制,到时候毒发也会要了他的命。”楼朔摇着头,苦笑着道,“或许,只有传说中的药人之血,能救他,可恐怕也要与药人彻底换血才行……”
“药人……”她低低呢喃,怔怔地道,“那就换血……就换啊!”
“药人的血,可以消除他体内的余毒,药人的身体,那是最吸引那些魔灵异类的……只要有个药人为他换血,然后再将他体内兽灵一同引到自己体内,”她嘴角浮起浅浅一笑,眼中却是决然,“只需要这样一个药人,就可以救他了……”
13
楼泠去看傅九的时候,他已昏睡过去。
她伸手抚过他的脸,仍不敢相信,有一天这副容颜会变得连她都认不得。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叶昭,从前总是你迁就着我,而我对你,其实一点都不算好的……”她的泪又簌簌而落,“后来在南渊,我每天每晚都会想到你梦到你,那时我就很后悔,后悔没有让你知道……其实我也是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
“其实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到叶家,能遇到你。”她将头埋进他的胸前,低低道,“你要好好的,就算我不在了,也要好好的……”
终
叶昭醒来后很久还是浑浑噩噩的,因体内的药人之血,他身上的伤一日之内就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脑子里却还是会疼。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云山的玉澜谷,他最后的记忆,是从赤巫教中逃出,然后找到了楼泠,又一路偷偷跟着她,他不敢让她认出自己,只偷偷帮她除去一切危险,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全然不记得了。
楼朔只说他体内的毒都解了,想要离开云山,随时都可以,至于楼泠,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在谷中住了几日,谢过楼朔的救治后,叶昭决定离去。
“要走?”楼朔问。
“嗯,我要去找我家阿泠,”他说着,眼中都是笑意,仿佛只是念到她的名字,心里都是欢喜。
他走的那日,阳光正好,正要走在谷口,就闻见身后有嘶吼声传来,转头,就望见一头似人似兽的怪物奔来,后面玉澜谷弟子正执着缚仙索追赶。
他心头一惊,正准备抽出长剑,却见那兽就那样停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仿佛就是赶来见他的。
后面的玉澜谷弟子在此时赶了上来,将它用缚仙索锁住,然后将定魂针钉入它体内,它痛苦地低吼,那声音在叶昭耳中,竟像是可怜的呜咽。
他知道它体内有兽灵在撕扯,他也知道那有多痛苦,当初他为了找楼泠潜入赤巫,就是被那些人抓住在他体内放了那东西。
“真可怜……”他喃喃道。
“公子别怕,”玉澜谷的弟子安抚他,“它会被永远锁在咱们谷中,不会出去为害的。”
叶昭点点头,却见那怪物眼中竟似噙着泪光,它还在呜咽着,一声声无比凄厉,让叶昭竟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它是有话要对他说一样。
他失笑摇头,只觉得那样的想法太疯狂,看着玉澜谷弟子将它拖走,然后转身向着谷外走去。
他这余生,都要去寻找一个人。
一个在方才已与他擦肩,而他永远不会知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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