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好久不见，你好啊。
我最近琢磨写些故事，却迟迟未能动笔，忽然察觉到，从前记故事编故事的能力大大退化。不免自责，没故事可写，如何称得上讲故事的写字人，江浪尚未冒尖才已被掏空。憋不出故事的感觉很糟糕，就像脱下裤子刚坐上马桶才意识到自己便秘。苦于没故事的事实，我决定给你憋封信，但愿没有故事的你能赐予我文思泉涌的灵感。
认识你三年多，我仍旧记得初次见面时你的模样。鸡窝状凌乱飘逸的发型，污渍晕染业已反光的眼镜，简约单薄领口灰黑的运动外套，鞋面斑点错落有致的板鞋。我敬礼致意，你腼腆一笑，刹那间我以为见到一羞赧的姑娘，直到一股淡淡的气味涌入鼻腔，我恍然惊醒，姑娘家喷香水，喷过分了顶多让看客痴腻，而你的气味让我有一丝丝头晕目眩。果不其然，作为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你的气味都是如此不同寻常。
初来乍到，我跟你不熟。我住在6幢404，你住在每一幢楼的每一间宿舍。每天恰巧撞见，多是午餐时分，你习惯低头，睡眼惺忪，异物粘在眼角，纯天然的大油头闪烁刺眼的光芒，几乎晃瞎我，算作见面的友好示意。我轻拍你的肩膀，仪式性地问道：“去吃午餐啊？”你慢慢点头，顺便打了个哈欠，舔舔干瘪的嘴唇答道：“是啊。没吃早晨，饿得慌，得吃饭先，去食堂。”听你的口吻，我知道你没说假话，饿到一定程度，话说得没入睡前利索。我不敢耽误你的觅食行动，赶忙侧身，让出半个身位，你捏紧饭卡，身手矫捷地闪过，只留下人字拖的啪嗒啪嗒声。
逐渐熟络，你时不时来我宿舍，漫无目的地在我书桌前停留片刻，故作无意地瞧瞧我的电脑屏幕，闲聊几句，继而踱步到我的邻床室友，重复上述动作。起初，我不很明白你的用意，甚至以最坏的想法将你视为不折不扣的偷窥狂，后来渐渐明白，你只是无聊罢了，于是对你放松了警惕。
因为你常有事没事来搭讪，出于礼尚往来的考虑，我也偶尔得空闲去你宿舍转悠过几回。推开你宿舍的门，第一眼瞧见的是一摞堆积成山的衣服，五颜六色，皱巴巴脏兮兮。我撇撇嘴，没敢正视第二眼，索性望向你。你几乎一丝不挂，腰间耷拉着黑不溜秋的小裤衩，一条腿搭在桌面，另一条腿屈在椅子上，指甲缝黑得透亮的手指一会儿摩擦脚趾，一会儿挖挖鼻孔。你看见我推门进来，抬起眼神坚定的头颅，停止方才抑扬顿挫的叫骂，欠身笑笑：“难得有空来我这儿转转啊。”说罢你的手老实了些，放回桌面，规矩地摆在键盘上，每根手指各司其职，我以为你见到我难为情，顷刻间电脑音响传来正解：“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我呵呵苦笑：“在玩游戏啊？”你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并不看我，轻快地点头：“闲得蛋疼，跟他们耍耍。”我识趣地转身离开，你朝着我的背影喊了句：“有空再过来啊。”被你的宿舍吓得不轻，之后我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考试周来临，自习室座位紧俏，图书馆排队老长。我大清早出门，包子铺的蒸笼热气腾腾，不少背包的身影在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晨读结束，做过习题，约摸十点，我去洗手间解决人生大事，刚巧碰见你。你在楼梯口徘徊，左手握着豆浆，右手拎着馅饼。我上前跟你打招呼，你憨憨开口：“搞这么早啊。”我抬起左手佯装摆弄刘海，实则瞥一眼手表，应道：“是啊。”你前一秒的憨笑瞬间变为苦闷，吮吸一口豆浆，啧吧啧吧嘴说：“你们自习室还有空座位吗？刚才转了一圈，从窗户外没见着一间自习室有空位啊！”我强忍住菊花的呼之欲出，为难地告诉你：“这个，额，貌似真没有。九点以后基本都被占满了。”你抓耳挠腮：“真是的，想搞学习老天爷还不给机会。看来得去三教碰碰运气了。”我指指洗手间，面露难色，你大手一挥：“去吧，拜拜。”我蹲下身默默为你祈祷，六十分谢天谢地，期末千万别挂科。
期末考告终，成绩陆续出炉，我见你发了条朋友圈：X你X的，XX科老师真是神经病，我早知道你看我不爽。看来你终究辜负了我的祈祷，亏得我蹲坑时还费心费力地为你编写考试重点的简讯，人生大事都未能解决痛快。没一会儿功夫收到你的微信：补考什么时候？我无语凝噎，沉重地打上几个字：敬请及时关注学院官网教务通知。你回：哦哦，谢谢啦。那个某某老师就是个傻逼。我应和道：呵呵，好好干！
年少轻狂不懂事，我转头发了条动态：男人就应该活得大气，活得绅士，活得饱满，活得精神，活得内涵，活得规整。看到那些整天穿着小内裤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人，看到那些整天打DOTA、打魔兽不能自己的人，看到那些整天扭扭捏捏、行为娘炮的人，看到那些整天出门前不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人，总觉得这些男人活得太随便，活得太幼稚。又没一会儿功夫，你默默点了个赞，附带评论一句：说得有道理。
不知不觉大三行将告一段落。三年来，你几乎未在学生会或任何学生组织担任过职务，除了大一入学不久做过的跑腿儿小干事；你没做过太多社会实践活动，偶尔发个传单还扭扭捏捏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你的成绩也一直吊车尾，成绩报表中红灯密密麻麻，乍看一眼密集恐惧症不免发作。眼看着周围同学或考研或找工作或出国，你终于坐不住了，下载简历模板，东拼西凑找材料往模板上套，第一遍写完整张Word空空荡荡，你才发现这三年的人生就像这张白纸，白得令人心痛。无可奈何，你胡编乱扯一通，XX专业等级证书、XX荣誉证书、XX过级证书都往上誊，此时望着这份满满当当的简历，你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是进国企好呢还是进外企好呢？”
第一轮面试被刷，你跟我吐槽：“卧槽，那家XX企业的面试官真是狗眼看人低，老子第二轮都没进就给刷下来了。”杯盏相碰，我安慰你：“没事儿，没事儿。过两天还有一场面试，好好准备。这杯酒干了，往事不再提，万事向前看。”你有些醉意，狠拍桌子，长叹一口气：“这就算了。你知道吗，三年了，老子都快毕业了，还没谈过恋爱，小姑娘的手都TM没碰过！老子就这么衰，老子也不比谁差啊！”我欲言又止，跟你碰杯，吐出几个字：“话不多说，喝吧喝吧。一醉解千愁。”头一回看到你醉得像条狗，你口中一事无成的可怜狗。几人合伙把你弄回宿舍，你迷迷糊糊地骂街，骂世事不公，骂生不逢时，骂怀才不遇。我特想告诉你，怀才如同怀孕，确实怀上了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来，可惜你是自欺欺人的假怀孕，连个死胎都没有。
最近听朋友说你已找到工作，在家乡，底薪一般，有提成，五险一金，包食宿。回头开学一定要请我们搓一顿，没故事的你都找到工作了，这是今年目前为止听到最好的喜讯。
相距千里，来日方长，准备认真撰写你的人生故事吧，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遥祝，好好生活，天天向上。
王愚夫
乙未年腊月廿六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rebcenter mosco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