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你真是个好东西，我居然为了你难为到了这种地步'，这让我心里很不爽。

很多年以前，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曾是挺富的，父亲兜里也从不缺钱。我从不跟父亲明要，经常偷偷的去拿，五块、十块，甚至更多点，父亲也从来不说，我就去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后来上了初中，每个星期要带生活费，要买吃的、喝的、用的，父亲每个星期给我十块20块钱，可我总觉得不够花，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让我在学校里的生活不那么拮据，我也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奢侈一些，就这样想着，我的初中学生时代就过去了。

我没有考上中专，也没有读高中，我就不上了。那时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好，老是咳嗽、感冒，后来又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最厉害的时候蹲下站都站不起来。我先出去打了两个月的工，又回到了县城的棉纺厂，当了三个月的棉纺厂工人，我以为能挣很多钱，可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我就不干了。父亲和母亲都很生气，但是父亲不说，母亲不行，说我'：你就在家种地吧，当一辈子农民，但我并不生母亲的气。

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了，每天早晨下地，中午下地，下午还是去地里，从给麦田浇水，施肥，挖草到穿种玉米，割麦子，然后再给玉米除草，上肥，再收获玉米，从春天到秋天里，几乎从不闲着。后来我们那里推广植桑养蚕，父亲又种了三亩桑树，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倔劲，一个人几乎能养三亩地的桑蚕，还要在养完春蚕、夏蚕、早秋和晚秋四季蚕以后，再在养蚕的大棚里饲养肉鸡。那么多累，那么多苦，我都忍受着，看着父亲数着雪白的蚕茧和胖胖的肉鸡变成的钱，我很高兴。因为父亲母亲高兴。

因为母亲生病，弟弟上学，家里已经很穷，每一次收货后，父亲问我：“要多少钱？”

“几十块就行。”我总是这样回答。虽然很少，但我高兴。

弟弟顺利的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学，我也结婚，生了女儿。婆家离的不远，还在镇上租了个房子，做卖家具的生意。刚开始的几年我很少去，因为我根本不会卖家具，连基本的价格都记不住，这可能与我的家庭生活有关系，于是我不去镇上，依然在婆家的村里。生了大女儿后的两年，我们分家，丈夫兄弟两个，我们要了旧房子，分了三亩地，给了我们镇上的店铺。看似挺好，可店铺是婆家一手置办的，给是给了，确需要我们给他们三万多块钱的货款，我没有钱，最后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解决的

08年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看着幼小的大女儿，竟有生离死别的感觉。在泰城的医院里，我兜里揣着3000块钱，那是我全部的家当。住院的三天，我感觉像过了30年，虽然好了，但此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惴惴不安，心里留下很大的阴影。从此以后，我便把地给了婆婆，带着孩子去了镇上。那时，她已经四岁，上幼儿园了。我们住在一间间隔开的屋子里，里面只能放一张床，一个桌子，做饭在房东家的楼梯拐角处。由于地方小，家具摆不开，很多顾客来了便走了，怎么办？

那时镇上正在建建材市场，并对外租赁，丈夫便租用了其中的两处院。可家具总不能放在露天的地方吧，于是又在两院之间盖了轻钢大棚。那是一段怎样难熬的日子啊！我们没有一分钱，他每天晚上坐在电脑前抽烟抽烟还是抽烟，一个以前从不抽烟的男人被钱折磨的像个烟鬼，我每天听到他最多的话，就是：唉、唉的叹气声。最后通过银行贷款，终于在2008年底建成。2009年春天，经过简单装修与农历的3月18日正式营业，我们的货款当时几乎全部赊欠。日子终于好过了那么一点点，因为买卖还不错。我那个时候才开始会卖家具，有时说到嗓子痛，走到脚底痛，即使这样也觉得值得。但福祸总是相依的，只在第二年的秋天，事情就有了不好的发展，我们房子的后面本是大片良田，为了一个什么农村要向小城镇发展的口号，顷刻间土地就变成了建筑用地，建筑商用最快的方式铲平土地，挖出地基，而我们的屋后就被划为了临街门头房，这样我们的房子就碍事了，用还是不用？拆还是不拆？这成为当时很热门的话题。我去娘家走亲戚，叔就问我：听说你们的房子要拆，真的吗？我竟无言以对，最终我们的房子没事，但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很多人听说我们会在那里干不长，怕买的东西没有质量保证和售后服务，都去了别家。年终算账，销售额差不多少了一半，这是2010年。

11年和12年基本都是平稳度过，可到了13年问题又来了，我们当初盖房的时候是签了合同的，可合同的时间只有五年。13年四月合同到期，很不凑巧，12年底我二胎怀孕到13年四月去做产检，首先是b超检查情况不好，接着唐氏筛查不合格，所有不幸的事情又赶在了一起，房子的事情没有办法，只好拖着，给我们断电断水，我们也拖着，虽然合同到期我们没理由，但我们在生意上的投资太大了，虽然有了些回报，但更多的资金全都投在了货里，又没有更大更好的地方。倒是还有一个以前租赁的小门头，但却放不了多少的东西。

孩子的事情我去了市里三家有名的医院筛查，结果都不尽人意，市里两个妇科专家一个看了我的血液检查报告说：你不要生这个孩子，生下也是个傻瓜。另一个专家看了B超报告，直接沉着脸说到省里去确诊。这样我在怀孕五个多月，将近六个月的时候到我们省立医院做检查，先是做的B超的检查和市里检查的一样，双脚畸形很严重，给我检查的那位专家大夫问我，你有孩子吗？我说有，有还要，她说。她让我拿着B超单去小儿骨外科，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就去了。给我们看B超单的小儿骨外科的专家主任，他看了单子对我们说：孩子的脚是足内翻，很严重，但能治好能走路。我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但问到唐筛的事情，主任很诚恳的对我们说这个他也不知道，最后我在给我检查的那位妇科专家的告诉下做了血液DNA检测。这是除羊水穿刺外最没风险的做法。

后来很多人问我是做的羊水穿刺吗？我说不是，因为羊水穿刺存在很大的风险，再说我怀孕的时间已经过了穿刺的日期。等待DNA检测结果的时间是14个工作日，我竟觉得它那么漫长。最终的结果出来了，唐筛三项都合格，我要把你生下来，把你的脚治好，我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不让我吃饭，只让我难受，我对着肚子里的她说，其实我是舍不得。时间就这么慢慢的过去了，可这大半年里我什么重活都不敢干，丈夫又不勤快，那么大的家具卖场，几乎每个地方都盖满了灰尘，房子后面的楼房都竣工交钥匙了，看着别人一车车的往里进搬家的新家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大半年没怎么卖东西，一分钱也没挣到。

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已冥冥注定，2013年9月9日，我在我们县医院顺产生下小女儿，医生很吃惊，他们说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双脚严重内翻，双手蜷曲，双手拇指不能伸直，母亲更是难过的哭泣，因为我从没告诉过他们。而这一天正好有大医院来的专家在县医院做手术，产科医生建议我们抱着孩子去看看。回来后，丈夫告诉我，这位专家就是省立医院儿骨外科主任，他建议我们40天后带孩子去省院治疗。

就这样在孩子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每个星期都往返于家和省城之间。有一次，，主任开玩笑的说：“这个孩子是给你们要钱来的。”

孩子，我不怕你来跟我要钱、讨债，从打算生你的那一刻，从你在我的梦里哭着告诉我爸爸不想要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我要生下你、爱你、疼你、保护你。只要我有钱，我都给你，你不是来跟我讨债，你是来找我，让我爱你，或许上一辈子我们没能在一起，这一世，你宁可受苦也要来找我。

搬家的事情最后不了了之，我和丈夫心里也明白，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只要我的大女儿上完初中，不在这里也罢，但最终也没等到那个时候。2013年底，县城的一个家具商场招租，丈夫便去了，租了大约500平的地方装修上货，把09年以来挣的全部家当又投了进去。从09年到13年五年，我只攒了两万块钱，一万块钱给了丈夫装修现成的店铺，5000块钱还账，另外5000块钱进货。这五年里，卖家具的所有的大钱都在他那里，我兜里的那些钱只够吃喝。他从来不说给你点钱吧，或者给你买点东西，有的只是从我那里要，本以为他的生意会很好，可生意却又偏偏不好干。从2014年到2017年的这些年里，他却只是只赔不赚，到现在欠了一屁股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这四年里，他几乎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没有给过我一分钱，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相反，我卖家具挣的钱都扔进了他那里，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要上学，要接送一个还不会走，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有能耐，我干嘛要那样的能耐？我是为了什么？如果这样能有人觉得你好也行。可事情偏偏就不是那样，我什么都干，他还说你不是什么都能干吗？用我干什么？是啊，我什么都能干，

我不能不干，我不干没有人给我钱花，没有人给孩子钱花，不干不挣钱就没法吃饭，孩子没法治脚。

所以，钱，你真好，你让我为你难为到了这种地步。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还都不是最糟的，因为我们毕竟有那么大的一个家具卖场，可以支撑我们的生活。

今年的四月就不一样了，没有任何的预兆，也还是四月，我觉得我好像和四月有仇，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四月，所以四月我有点恨你。

今年赶上了拆除违建，全国一个样，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们只能搬家。在这个地方呆了那么多年，其实应该是知足的，可心里还是那么的不能自已。我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在我给我们家财神在这里点上最后一炉香的时候，我还是很委屈的哭了，止也止不住。在我和丈夫结婚的15年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不容易，太多的忍耐，都在这一刻爆发。

处理完所有的家具，我们的房子就在推土机和挖掘机的轰隆声中夷为平地，我们搬去了曾经租赁的老门头，一个百十来平方的房子里，继续我们的生意。开始，我们在这里起步，然后离开这里，最后又回到这里。从没有到有，到什么又都没有，钱啊！你真是个好东西！

我现在几乎是分文没有，可我还是得努力的活着，为了我的两个女儿，为了我的父母，也为了我自己。

钱，你真是一个好东西，莫让我为你伤心难过，等你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