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都日记 | Vol.01 湖滨大道的下午
【Hedwig,come,come】Hedwig是我的英文名,短信是Asif发来的。
我踩上了一双运动鞋,拿了件防雨外套,噔噔噔跑下了楼。四五月的尼泊尔,走在路上总会被突如其来的磅礴大雨浇成落汤鸡。
从我住的Paila Hostel到Asif的珠宝店,要经过楼下转角处的一家古董店。
“Namaste !”“Namaste !”
经过古董店时,照例和老板打了招呼。开古董店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尼泊尔大叔,他不似费瓦湖湖滨区的其他店铺老板,一见到外国游客就使出浑身解数,眼睛里也不自觉冒出对金钱渴望的凶光。
古董店大叔大多数时间都站在店门口,眼神温润像那棵路口处不知存在了几百年枝蔓垂落的古树,沉默着欣赏街景。大约因为店里的古董价格不菲,而老板只想等待有缘人。每每经过他店门口,他都会很礼貌地和我问好。
转过路口,是一家克什米尔羊毛店,店里的克什米尔小哥看到我经过又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他总是想证明我跟asif有点什么,又不好意思问我。我在asif店里的时候,他总是佯装经过,用余光从门口偷瞄我们,Asif叫我不要介意。
有几次我故意在他偷瞄的时候,突然转头冲他打招呼,他在受了几次惊吓之后,便没有那么频繁地观察我们了。但我知道他还是会和其他克什米尔羊毛店的老板八卦,不难猜到他会怎么说,“有一个中国姑娘在博卡拉住了好久,每天都会去Asif店里!Asif的女朋友?”
任何事情都逃不过整日无所事事湖畔边老板们的眼睛和嘴巴。
手机收到短信的5分钟之后,我出现在Asif的店门口。
和湖滨区其他奢华的珠宝店相比,这是一家不算太大的珠宝店。我推门进去,Asif正半蹲在地毯上,用一个老式水壶烧水,壶嘴突突地冒着白气。早上梳得油光整齐的卷发,此时已有两缕散落在额前。听到开门声,asif抬起头,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小鹿般清澈淳厚。
“泥好麻,Hedwig?”
他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跟我打招呼,戏谑却不轻佻。
“哈哈哈哈,好”
“Dum ga sei hou ?” 【印地语:你好吗】
“Met hei gom ”【印地语:我挺好】
我总是硬要用Asif教我的简单印地语同他打招呼,他也灵活地运用掌握的几句为数不多的中文与我交流。一个月之前我背着登山包,一脸茫然的来到博卡拉,谁能想到现在竟能用印地语和狡猾的老板们砍价,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面前的这位肤色黝黑的北印小个子男生。
顺手在桌上摆了两个杯垫和两只玻璃茶杯,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对这家小店熟稔于心。Asif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茶包,还有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奶粉罐。
“你要milk?”
“Milk jia ye ”【印地语:Jia ye =要】
Asif不会milk的中文,同样我也不会牛奶的印地语。我和他相约互相教对方国家的语言,以至于练习口语的时候总是出现掺杂了英文的印地语,和掺杂了英文的汉语。
Asif煮好了茶,坐在柜台里的旋转椅上,双肘随意地支在那一方下面满是琳琅裸石的玻璃桌上,一副珠宝大佬的样子,问我今天要看什么货。19岁的Asif,两颊仍没有褪去婴儿肥,一笑起来腮帮子鼓鼓的。他故作老成的那样子,就像是偷穿了家里大人西装。
“Moonstone【月光石】”我抿了一口奶茶回答道。他用印度特有的表达方式,顽皮地晃了晃头,以示同意。
已经在Asif的店里学习了一个月,但是每次两人都还会装作谈一桩大买卖的作派,开启一天的教学。
早些日子在Asif店里借了两本珠宝书,每晚都会坐在Paila Hostel的小天台研习,记下了大部分宝石的中英文对照发音,还有硬度密度等各种数字。但是第二天去逛珠宝店,仍然会被相似的宝石迷惑双眼,叫不出名字。这些理论上的知识远远不及在asif店里实战来的扎实。
一开始为了辨识,我和asif会玩一个小游戏。他在店里随便拿出一个珠宝,让我说出上面都镶嵌了哪些宝石。有时候某些宝石我实在拿不准,就开玩笑地说“glass glass 【玻璃,玻璃】”
Asif每次听到这个单词的时候,都会睁大双眼,着急地辩解,“我的店里可没有玻璃制品哦”。后来,我再也没有说错宝石名字之后,asif开始教我分辨看似相似,价格却相差很多的宝石。有一次他从柜台后的壁橱里拿出了两个颜色相近,切割方式也一致的两颗宝石,问我分别是什么。
“Topaz!【托帕石】” 我回答道
他晃着小脑袋说托帕石只有一颗,像一个故作神秘的江湖骗子。我猜了一圈另一颗宝石的名字,asif都摇头说不对。最后我急的让他直接告诉我,因为我已经把之前学会的所有宝石的英文都说了个遍。
“Okay,I 'll tell you【好吧,那就告诉你】 ”
Asif狡黠地一笑,嘴里冒出了那个让我惊掉嘴巴的词语。
“Glass【是玻璃】”
之前说店里没有玻璃制品,我还真的信了他。看着他一脸得意,又好气又好笑,印度人啊印度人,这个小印度!
Asif跟我说,玻璃制品就几颗从来都不会拿出来,一直都是放在壁橱里,同样放在壁橱里的还有很多价格不菲的红宝蓝包祖母绿之类的贵宝石,除非遇到识货的客人,一般不摆在外面的柜台。为了教我,他把店里压箱底的玻璃货都拿出来了,这是所有珠宝店秘而不宣的事情。
从那之后,我反而更信任起这个印度小伙子。
像往常一样,asif拿出我今天想要了解的宝石。玻璃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用黑色天鹅绒盒子分装的月光石,地质结构改变所形成的天然棉絮纹理,和不同切面角度形成的淡蓝色反光,每一颗都不一样。就算是造假也可以一眼就看出人工痕迹,这是我最初很喜欢这种宝石的原因之一,它简单我能看懂。
Asif问我桌上摆的月光石中,哪个质量最好。
问罢他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Winston。点燃之后猛吸一口,烟雾弥漫在他稚气未脱的面前,频频吐出的烟呛得我眼睛发酸。我怀疑他是故意捉弄我,赶忙也点了一支烟,呼呼地朝他吐烟雾。这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开始大口吸烟,存储在鼓起的腮帮子里,然后假装很自然得吐出浓烈的烟雾,这最后显然演变为一场看谁能呛到谁的吐烟圈大战。
最后我输了,冲他甩了句“Mie va pas Jia li hou!”【印地语:我要回去了】边收拾桌上的耳机和珠宝书。
“ Zhao,zhao!”【中文;走,走!】asif边用蹩脚的中文满不在乎地说,边冲我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起身飞速走到门边,就在抓住门把手的前一秒
“ Hedwig ,sorry sorry ”他站了起来着急地冲我道歉,“Bai li chao”【印地语:请坐】。
仿佛刚才的闹剧没有发生过,我一点都不尴尬回头坐到了凳子上,继续研究眼前的月光石。
这般‘狼来的’的桥段每天都要上演几次,但asif是那个无论多少次都主动投降的一方,不管我有多么的无理取闹。
【Mie va pas Jia li hou】这句印地语一开始是asif为了让我摆脱其他珠宝店老板的推销时用的脱身金句,我想他应该不止一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教会我这句话。
“ Bar ger Bar ger”【印地语:疯子疯子】asif看我回到座位,这才小声吐槽道。
平价但并不劣质的热乎乎奶茶香杂糅着Winston的味道充满了这家小小的珠宝店,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漫过了因为大雨慌忙收摊的费瓦湖边小贩的惊呼声,和小步快跑时身着华服的尼泊尔妇女脚踝上配饰碰撞出的叮叮当当声。
橱窗外,一个推着水果车的摊贩在屋檐下躲雨。
如果隔壁那个神神叨叨的克什米尔人经过Asif店门口,肯定又要跟其他老板们瞎说八道。
大概就是,asif和中国女孩吵架啦,但是最后又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