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一章

2019-06-25  本文已影响0人  在迪拜看沙尘暴

乌云加快了聚集的脚步,它们悄无声息的挤压、融合,很快便化作一块厚重的黑色幕布遮盖住了原本湛蓝的天空,缓慢而无情的压向下面那座灰暗的城市,H市。云层越积越厚,看上去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时而轰鸣的嘶吼配合着不时撕裂云层的红色或者金色闪电光芒预示着在那无法被窥视的黑色背后是否有无数的凶残怪兽正借着乌云的掩护在做猎杀之前的最后徘徊,它们焦急而又耐心的等待着挣脱束缚扑向人间的最佳时机——时机虽未到,但已经接近,非常接近了。

解放大道是这座城市的主干道,以往的日子这条路上总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和车,主要是脚踏车。他们为了生活而奔走:在清晨微光时从四面八方聚集于此,然后又沿着各条大小不一、方向不同的岔路四散开来。当夕阳西斜时,他们又从那些岔路汇聚于此,再向他们清晨来时的方向归家,周而复始,一代传一代。不过最近这两年,尤其是今年,这个几十年来每天都重复着的规律被打乱了,开始是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学生,然后是工人,他们在任何目所能及的墙壁上涂写书法极差,内容也极可怕的标语,有时候他们还会强行拦下路人和车辆,要求对方按照他们的要求喊出可怕的口号,否则就有可能被责骂甚至被拳脚相加。解放大道上开始充斥着新的人流,他们打着横幅、喊着口号,迫使那些原本奔忙于此的人们小心翼翼的躲闪着他们,静悄悄的沿着墙角跟低头前行。

闷热压抑的空气被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阵阵狂风吹散开来,解放大道路旁早已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栏杆上的那些向外扭曲着的铁枝摇晃着,发出“唧唧”的悲鸣。墙上那些贴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红绿绿的大字报也呼啦啦的蠢蠢欲动,偶有那么一两张逃脱的在空中放肆而张扬的狂舞,狂热的庆祝着他们短暂的一生。一些正在行走的人停下了脚步,脱下被汗水浸透了的汗衫伸长了脖子贪婪的呼吸着清新而略带凉意的空气,看上去就像附近池塘里那群把头伸出水面吧唧嘴巴的鱼一样渴求着生命。另一些人则加快了行走的步伐,不时还忧心忡忡的抬头望望逐渐失去光芒和热力的天空,恰如那群在低空疾驰的白鸽,唯恐归家迟。突然,一群看上去像学生模样的统一穿着白衬衣的人打破了这一平静景象,人们显然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天气里还会有人上街游行,他们纷纷扭头颇为吃惊的望着那支缓慢前行的队伍,伸长脖子的人们缩回了头,急急行走的人们停住了脚步。

学生们头绑白布条,上面书写着字迹难以辨认的红色文字,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从西边拐上了解放大道。领头的是一位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瘦高个男生,他不时的用力挥舞拳头大声呼喊口号,太阳穴的青筋随之暴动。身后的学生则随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大声呼喊,稚嫩的脸庞看上去兴奋、紧张而又愤怒。狂风裹着树叶试图冲散他们,低沉的雷鸣和时而划过长空的闪电妄图恐吓他们,但是它们都可耻的失败了,白色的队伍依旧坚定的向前走着,完全无视夏日暴雨即将来临的危险,慷慨激昂的模样让人看起来心碎。

开始有一些好事者聚集,随着游行的队伍从身边经过,他们有的大声叫好,有的把手指伸进嘴里打着响亮的唿哨,还有的沉默不语,只是死死的盯着游行队伍中那些白衬衫被汗水浸透了的女生的胸脯。这些人和其他人一样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但是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厌烦,反倒成为了“游行”这种行为的忠实粉丝——他们各自在这种行为艺术当中找到了自己热爱的那一部分,并且不懈的坚持了下来。队伍在两旁人流的簇拥和跟随之下来到了离干休所大门大约一百米处,带头的眼镜哥哥声音已经沙哑得快要说不出话了,旁边一位女生飞快的拿起随身携带的行军水壶,打开来送到他的嘴边。可是慷慨激昂的眼镜哥哥一把推开了她的水壶,任凭妹妹哀怨的眼神盯着他那帅气的侧脸。正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砰”的一声巨响,砸在了干休所大门口的马路上,巧合的是第一声炸雷也在此时炸响,巨大的轰鸣声在半空中回响徘徊。顿时所有的人都都停住了脚步也不说话了,大家都目瞪口呆的望着前方不远处坠落于地的黑色物体,在漫长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死人啦!”人群一下子就乱了,一些人往回躲,而更多的人则想凑过去看热闹——要知道在那样一个业余生活极其贫乏的年代,能够亲眼看到一具新鲜的尸体也是令人兴奋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学生们很快就无法保持队形了,他们被原本呆在两侧的人们分割包围,一些体质赢弱的女生被挤倒,还有些连汗津津的胸部也被人趁机抓了一把,哭泣和怒骂声从散乱的白衬衣学生中传来,那位眼镜哥哥茫然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徒劳的用沙哑的嗓子喊着:“保持队形,同学们!”接着他的眼镜被挤掉了,他下意识的抬起双手徒劳的在前方摸索,眼珠子像盲人的一样黑。

随着蜂拥而上的人群离尸体越来越近,在这群像恶狗扑食般冲过去人群的最前面逐渐的闪现出十几个身穿海军蓝衣服的人,他们最终胜出了这场短跑比赛,然后在距离尸体大约四十米处形成了一道蓝色的人墙,把来势汹涌的人群挡在他们的身后。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目光如炬的蓝衣服皱着眉头大声的朝人群喊到:“都退回去,不要破坏现场!”一些人停了下来,可是还有一些人继续向前挤,目光如炬的蓝衣服急了,他大喊了一声:“谁他妈的再往前走就是杀人嫌疑犯!”这下子,继续涌动的人群终于停止了前进,手拉着手拦在他们身前的蓝衣服们也都松了一口气。“你他妈谁呀?”一个烫着卷发叼着烟卷的社会青年站在第二排把脑袋从前面一个人的胳肢窝里伸出来不屑的问。“我们是公安,这里很可能是命案现场,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让我们能够及时的查清事情的真相。”目光如炬的蓝衣服表情放松了很多,音调也随之降了几个调。卷发青年把头缩了回去,转头大声的说:“哎呦喂,大伙赶紧散了吧,我们就他妈的看个热闹,别给逮进局子里去咯!”说完便不顾其他人的抗议,低头推开人群坚定的向后走去。人群“哄”的一声喧闹起来,有叫的,有骂的还有笑的。三分钟后,蓝衣服组成的警戒线外就只剩下了那群茫然不知所措的白衬衫学生,其中的一位还在撅着屁股不停的在地上摸索,旁边一位怀抱水壶的姑娘悲悯的望着那个说大也不大的屁股,脚下踩着一副支离破碎的眼镜。围观的人群化整为零,纷纷躲避到较远处的屋檐下面一边张望,一边指指点点。

又过了五分钟,一辆破旧不堪勉强能看出原本是白色的尼桑轿车沿着解放大道吱吱呀呀的缓缓开来,然后停在了蓝衣服组成的警戒线外,一个面带忧郁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的小个子男青年走下了车。中年男子名叫张毅,今年四十四岁,是H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小个子男青年名叫魏国庆,今年二十五岁,是张毅最喜欢的手下。目光如炬的蓝衣服赶紧迎了上去用力的握了握张毅的手,“你好,张队。我是市局综治办黄晓明。”“有目击证人吗?”“这些人都是,包括我们。”黄晓明指了指警戒线外的人们,又指了指自己。张毅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去看了看那一双双好奇而渴望的眼睛,低声的叹了一口气。“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这样了。”然后便摆了摆手转身向躺在地上的尸体走去——太多的目击者往往会把事实真相扭曲到面目全非的状况,这是张毅多年刑侦工作的宝贵经验。

死者仰面躺在地上,后脑勺爆裂开来,四肢呈大字型展开,绛红色的鲜血混杂着白色的脑浆飞溅的到处都是,十米开外的地面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暗红色斑点。张毅小心的绕过那些斑点,花了一点时间才来到了尸体的面前,他提了提裤子蹲了下来,仔细查看着。死者大约五十岁上下,中等个子,身材肥胖。上穿黑色提花山东绸短袖衬衫,下着宽大的黑色山东绸裤和黑色北京布鞋。头发乌黑但明显刚染不久,皮肤保养得很好但是也看得出来至少有五十岁上下了。他双目圆睁,显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这,这不是... ”站在张毅身后的黄晓明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震惊。张毅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头也不回的低声说到:“马上拿帆布把尸体盖好,我去通知局领导和省厅的同志。”一连串的炸雷在他的头顶响起,豆大的雨滴终于落了下来。

流年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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