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夜读妙趣

读诗，读至“检书烧烛短”一句，余以为，古今之乐于读书者，盖皆梦里魂归于如此情境矣。

忆余童稚之时，每钦羡于古之先贤，慕其阅书之时，周遭之境至简至宁：木桌竹椅，置于窗前；烛芯半截，摇曳生光；视其桌上，古书一卷，毫笔一支，砚石一方，墨水一碟，便可孜孜一夜，直至鸡鸣。

四时之景不同，读书之乐亦相异也。倘若春始，起早可闻雏鸟轻鸣，鸣声入耳，嫩叶入眼，万物当生，读书之心亦跃跃然也。假使冬至，则万籁俱寂，四下无声，心随物静，墨字入眼，情思入心。若是高秋，便有明月一枚，清风一束，行星三点，随书翻至夜半时分，略得朗朗惬意；若是仲夏，常有骤风急雨，冲户而来，蛮劲四泄，惊得读书人跳案而起，关门闭户，手忙脚乱一番，屋内方归于宁静。待将桌面数物收拾妥当，才觉屋内屋外如隔两世：墙外风雨晦暝，浊如乱世；墙内烛影廖立，安若僻壤，方才凌乱之心绪，因此稍稍平复。于是复位桌旁，回翻卷页，又隔墙取得雨声，以雨声伴书眠去。

少时，曾以停电为乐，不为别事，只为终能相仿古人，以烛影书笔相伴一宿。假若停电，余即有正当之由，翻箱倒柜，寻出蜡烛，或祭神油灯，燃之，而后执笔作专心批读样貌。若觉灯光晦晦欲坠，则多烧数烛、增燃几灯，围于书前，成圆方之势。又挑长灯芯烛绳，以增光明。余便于烛灯之下，阅书数页，写字数行，直至电灯大亮。灯亮烛灭之际，恍如间隔古今两世，烛光为古世，电灯为今世。眼前为今世，思绪留于古世，堪堪眷恋烛影书迹。

一书读毕，移步书柜，挑灯觅卷，另寻新书。若心无所持，随遇择书，信手而取，任一而归。若心有所持，则当挑灯近照，细细去寻。烛影曈曈，夜色沉沉，目之所及，皆为书名。书海茫茫，不知所寻之书何在，久而不得，不免躁从中起，口念书名，目走书柜，指拂书册。忽而停滞，望其书脊，乃口中所念之字也。于是欣喜若狂，两指并力，夹册而出，不顾灯火，津津然而翻书赏阅也。

夫阅书之时，必情随书走，思同境迁。情思至极，则见于外。若至动情之处，必笔走朱红，簌簌批拟。又遇妙处，则执书而起，来回踱步，将妙处之文字，吟诵数次；或提笔抄录，存为己用。再及艰涩悬疑之处，如遇路间顽石，如入阁间迷盘，久攻不下，久寻不出，真乃堵塞余心也。每每至此境地，必凝神静思，查阅咨询，青拟朱批，直至豁然开朗，便石崩盘溃，万物皆明明可见也。

至于所读之书，上覆经史诗文，下囊物理百科，中外古今，天地风云，无所不包也。

故夜读之妙趣，是为境趣，是为寻趣，是为读趣。三趣且至，则魂归书矣。

（2017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