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
那一年,绿萝五岁,醒来之时,发现自己一个人在荒山野洞里。天微亮,绿林里还笼罩着一层薄雾,绿萝晃了晃脑袋,对这一片地形不怎么熟悉,寻着地上踩踏过的痕迹,一直走。
走出来后,绿萝到了一个人声喧闹的地方。这是哪?她不知。她沿途经过一个破败的寺庙,准备勉强在里面过上几天。等再次迷糊着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随后,走进来一人,见她眯着眼,摸摸她的头,笑笑便无其他。过了几天后,她成了暗影,就是杀手。她和一些年纪相仿的孩童一起习武,互相比拼。
她渐渐长大了,那些和她一起习武的孩子却一个个减少。那里,感情是不被允许的,他们之间存在的,只有杀戮。
十岁时,她见到了欧令修,他长她几岁。一双眼睛幽深不见底,仿佛摄人魂魄。总体看来,还是英俊的。脸色很白,发色也带有些黄色。个头却比绿萝高了半截。
“以后,这便是你要效忠的人。”带她见欧令修的那人冷冷道。
“是。”绿萝打量了他几分,一脸麻木。
不能带有感情,是一个杀手的基本,绿萝已经习惯了。冷冰冰,如同兵剑一般。
“那行,你们好好熟络一下。”那男人说完就离开了。只剩绿萝和欧令修。
“这是绿纹箐。你虽是我暗影,但我希望我们能像朋友一样。”欧令修语气温和,眉目中带着一丝笑意将那支发簪别到绿萝头上。
“是。”
“你叫什么名字?”
“绿萝。”
“正好,和这簪子很配。”欧令修笑到。迎着灿烂的夕阳,衬得他温暖柔和,面色也不似刚才那般苍白。
绿萝没想到的是,自第一次她和欧令修见面后,她开始和欧令修一起习武切磋。
只是欧令修身体不大好,病殃殃的。每过不了一个时辰便要休息。绿萝注意着欧令修,见他脸色不佳,便扶他休息。逢此,欧令修都会温温和和的笑着说:“绿萝,你真好。”
绿萝也不回答,将欧令修安置好后便自顾自地练剑。
和欧令修一起学习的日子过得很快,绿萝和欧令修之间也有了默契,只是,绿萝依旧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
一次偶然,绿萝听欧令修讲外面的事情时,绿萝听完莞尔一笑,意识不对之后,转瞬敛了笑意。
“绿萝,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欧令修温和道,眸中带了更深一层的笑意。
绿萝愣了愣,随即拿起剑练了起来。
“绿萝,你舞剑的时候也好看。”欧令修见她不答,便故意大声说了句。
绿萝脸色红了又红。
绿萝来这,已经十年了。欧令修已十九。外面,已足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心也开始悄然改变,亦或是说,人心往前是稚嫩,往后是现实。
“绿萝,再过一年,你就要外出执行任务了。”一次休息中途,欧令修聊起这个话题,没什么神色。
“嗯,十六岁就可以了。”绿萝平静应到。
“那绿萝会害怕吗?”
“不怕,已经习惯了。”绿萝自嘲的笑了笑。
那些和她一起习武的同伴们是怎么慢慢减少的,绿萝再清楚不过了。
“要是永远能这样该有多好,绿萝,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欧令修有些伤感。
“我何尝不是呢?但你以后会有更多的朋友的。”绿萝看着天空,有些发呆。
“是啊!也许以后会有的。”欧令修抬头望了望天空,色彩斑斓中又带着点灰,美丽又毫无生机。
这一年,绿萝十六岁,欧令修二十岁。他们早已褪去了青涩,一个冰冷似剑,一个温润如玉。
“绿萝,今天就要执行任务了。害怕吗?”欧令修笑着摸摸她的头,绿萝现在的个子只到欧令修的胸口处。
“不怕。”绿萝平静道,脑海中闪现出一幅幅血腥画面,还是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可我怕......你一定要顺利完成回来。”欧令修浅笑,神色捉摸不透。
“是。”绿萝心中一颤,舒展了眉头。
半月时间,绿萝已完成归来。欧令修很满意,略带苍白的脸色中透出一点红润。绿萝穿着一袭绿罗裙,带着一些书信,交给了欧令修。
“绿萝,你真没让我失望。”欧令修拿着那些书信展开看了起来,还不忘夸了一句。
绿萝没答,只点了点头。
“行了,你先下去休息。过几天你要再出去一趟。”
绿萝退下,身上好几处伤口,为了赶回来见一个人,还没来得及认真处理。看到欧令修喜悦的脸,绿萝觉得疼痛好像减轻了些。待包扎完伤口后,天已落幕,夜晚随之而来。
两年,绿萝帮着欧令修清除路上的障碍。欧令修在乌国的朝堂上也越来越有地位。那些与他作对的又或是态度不明者,通通被灭。
绿萝手里沾满了人命和鲜血,但她乐意,只要欧令修高兴她也就高兴。绿萝每次办事都会处理干净,不留一丝线索。若是不够狠,那么见不到日出的便是绿萝自己。
不过一把火,足以毁了所有。
绿萝如今已十八,短短两年,她替欧令修斩除了112个人。
暗影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你杀足了113人,便可回归自由又或是继续当暗影。但好像,还没有人能活到那个时候。他们大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杀死。极少数活了下来,隐姓埋名,从此消匿于江湖,亦或是被仇人追杀。办事干净,也是前车之鉴。
绿萝想了想,还差一个,她便可回归自由了,但真的会有那天的到来吗?
此时的欧令修已二十又二,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他要的,绿萝一步步帮他完成。
离那位置只差一步,绿萝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那个位置,但她也从来不问,她能做的就是帮他爬到那个位置。在那些孤寂清冷的岁月里,是欧令修和她一起度过的。
那一日终是到来,此时的朝堂大多都是欧令修的心腹。围困皇帝逼其退位,坐上至高之位顺理成章。皇帝心知肚明,欧令修狼子野心不是一日而成,也知道他爪牙渗透皇宫内外。可太上皇从不让动他,说起欧令修来,太上皇总是露出颇为欣赏的神色,为何?皇帝不知。
“将人全部押往地牢。”欧令修反兵当日将顽固之徒全打入地牢,其中,也包括那个刚刚下位的皇帝。
绿萝诧异,这些人,非死不可吗?
绿萝看了看欧令修眸子中的腥红,她看到了和以前不一样的他。他好像变了一个人,那个原本温润的他在那一瞬间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绿萝不敢再往下想,她感受到欧令修身上的杀气和嗜血。
“绿萝,我穿这个好看吗?”欧令修褪去了他原本的朝服,现在,他龙袍加身,笑得很浅,却又耀眼或说刺眼。
“好看。”
“绿萝,你开心吗?”
“公子开心就好。”绿萝面无喜色,她望眼看向欧令修,见他浅浅笑着,好像开心,又好像没意料之中那么开心,倒显得有丝阴鸷。
那是绿萝没见过的欧令修,还是说,以前的欧令修都是装出来的,绿萝现在有些分不清。
直到,欧令修派绿萝去南国,是欧令修最恨的一个国,至于原因,绿萝不知也不问。但凡欧令修的命令,绿萝向来服从除非欧令修自己愿意。
“你要我去做南国国主的夫人?”绿萝被欧令修的任务给震惊到了,难以置信。
“不错,让他爱上你,再杀了他。”欧令修颇为得意。
“为什么,直接杀了他不就好了?”绿萝的眼眸似是带着些水光。
“不为什么。别忘了,我是主,你是仆。”欧令修被问到烦躁,随口一句打发绿萝。
“好了!听话,我不会做伤害绿萝的事,也会保绿萝安全的。”欧令修旋即敛了怒意,伸手欲摸绿萝的头,却不料,被绿萝躲了过去,只能僵硬的放下了手。
绿萝脑中一直回旋着欧令修的‘我是主,你是仆’。她明白,她不过是欧令修的一颗棋。
欧令修动作很快,不日已安排好了绿萝去往南国的事宜。只是离开之前,还有些小事需要处理,比如,绿萝身上的伤疤。
欧令修派人给绿萝送去一枚药丸,绿萝当着那人吃下后,五脏六腑似被蚂蚁啃噬,伤口产生剧烈的疼痛,比受伤时要痛上百倍。
没熬到疼痛消散,第二天醒后,绿萝全身湿透,发现伤疤的确好了。绿萝看着自己完好的肌肤有些出神。
就这样,绿萝作为贡品献给了南国。贡品不过是被人玩弄的什物,绿萝不过是个杀手,欧令修竟然要她去勾引南国国主,着实可笑。
据传南国国主年仅二十一,掌政不过两年,却叫人服帖,治理国家十分有序。南国国力胜于乌国也有十来年,期间乌国每年都要向南国献贡品,以求安和。欧令修如此安排,也不会引起南国怀疑。
当绿萝到南国时,已过了半月。南国国主看了眼埋着头的绿萝,眸中无任何变化,只是淡淡一句,绿萝便被人领了下去,安置在一间屋子了。
那刻薄的侍女将绿萝带来的物品随手一扔,“贡品最为低贱”,留下一句,便走了。
绿萝也不恼,反正低贱也还能活着不是?原本,她是一个刀尖上过日子的人。
绿萝在偏殿住着,行动自由,过得也算舒坦。没了生死搏杀,绿萝脸上倒是比以前多了些笑容。
绿萝想,等完成这个任务,就不继续过那种生活了。她想自由自在,去山中落脚。
一晚,绿萝被派去伺候南国国主——白洛垣,想着这南国国主身边不缺女人,竟会叫别国的‘贡品’去伺候。听闻以前前国主都未曾正眼看过‘贡品’,怎的现国主不一样?
绿萝被安置在白洛垣的寝宫里,穿着一身红衣,清冷的脸被衬得有些诱人。
等白洛垣进来后,绿萝瞧清了那人样貌,竟然是他?
话说白洛垣样貌十分出众,若是放在人群里,显得十分出挑,带着些孤冷,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关键是这白洛垣性子却没配上样貌,一张口便让人明白,原是个话唠。
绿萝为何会认得他?还不是因为往年做任务时见过他。那时绿萝任务之中,胳膊受了伤,鲜血直流。因是深夜,也未有人注意。却不料半路碰见个喝酒的,就是白洛垣。走路不长眼似地撞到绿萝,抬头眯起眼打量了一下眼前人,言语逗弄了下绿萝。
“姑娘,大半夜不睡觉会遇上流氓的。”白洛垣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龇牙一笑。
“姑娘,你这......会留疤的。”白洛垣见绿萝径直走过,没搭理他,便又跑了上去。
“姑娘,姑娘......唉,可惜,生得貌美,却是个哑巴。”白洛垣不停地叫着绿萝,见她面无表情也没搭理自己,于是作惋惜状。
绿萝被他叨叨不停,便斜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白洛垣拉着去了药铺。
本来绿萝是想挣脱开的,可白洛垣一把攥住她两只手手腕,绿萝轻微动了下,扯到伤口有些吃痛,便随他去了。
那药铺老板也是个自来熟,见白洛垣拉着绿萝便开始了八卦之心。
“这是怎的伤了?小两口打架?”郎中看着那伤口,有些疑惑。
“嘿嘿,都怪我没轻没重,这才伤到了。”白洛垣顺着郎中的话往下说,只见绿萝瞪着自己,无辜地耸耸肩。
“小两口有什么值得动刀子的?你这做丈夫的可要好好赔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打娘子,没点气概......”郎中有些生气,但还是麻利地将伤口处理好,包扎上。
“是是是,您教训的是,确实错在我。”
完后,绿萝寥寥几句便别过白洛垣。只听见白洛垣在绿萝身后喊道:“唉~姑娘,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这一句话就打发我了,又不要你以身相许,走那么快干嘛?”回应他的只剩耳边的风声,白洛垣也不恼,哼着小曲就回了客栈,他不过是乔装成商人来乌国游玩一番。
思绪到这,绿萝就停了下来。眼前这人一身黄袍,细看了眼绿萝,似是想起什么,随即回过神来,走到绿萝面前。
“莫不是真来一身相许来了?”果然,白洛垣一出口就打破了他那张外表下的清冷。
绿萝也不答话,只静静看着他,似乎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看着日子过得不怎么样,比原先见你时更为清瘦。”
“不过倒是比以前更为好看。许是今天衣裳穿得合适。”白洛垣两臂抱在胸口,绕着绿萝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
“怎么,侍寝吗?”白洛垣将环臂的左手伸出,用拇指和食指抬起绿萝的下巴,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绿萝被他突然一下给楞到了,回了神,便将白洛垣的左手一把抓住,推倒在床榻之上,俯身欺了上去。
第二天,待绿萝醒来之时,身旁已无人。白洛垣早早上了朝,也早早退了朝。
“原来,你真是来以身相许的。”白洛垣退了朝,走去绿萝的寝殿。据侍女说,此时绿萝应是在寝宫里看花。
绿萝捧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有些出神。想起往事,愁上眉头。
“赏花呢?昨夜是不是应该对本王负责呀?”白洛垣走到绿萝身旁,出口便是不着调。绿萝想不通他还能把国家治理好。
“负责,以后一生都负责。”绿萝尽量放软声音,好显得娇弱些,直直迎上白洛垣的眼睛,带着点笑意。绿萝眼里,带着很多感情,却都不是为了白洛垣。这些白洛垣一眼便知。
“既然如此,便升封号为清。”白洛垣笑着,对众人吩咐道。
“是。”升了封号,待遇就不同往日了。只是众人没料想道这位“贡品”一下升跳了两级。
最低一级就是没有封号的,往前推是“礼”,再者是“容”,然后为“清”,再上为“品”,之后便是“夫人”。当然,现在这里,位置最高者,为“品”。
那位坐在寝殿里正在摇着美人扇的宣黎,便是封“品”者。当然,原因无他,不过进宫时间最长,娘家势力大,所以混了个好位置。想着哪天就能升成“夫人”的她,一听新来的“贡品”连升两级,心中不快,要去找茬。
在后花园的池塘边碰见绿萝身后跟着六个侍女,萱黎提起绮罗珐纹连理裙裙边,不管身后侍女也不管自己有无体统,大步走了过去。话说这般也是够傻的,找对手麻烦也不好好观察一下。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萱黎趾高气扬的看着绿萝,语气无半分善意。
绿萝瞥她一眼,见是个找茬的,便也不想理,继续靠在湖边亭里的栏杆上,看池中鱼儿。
“我问你话呢?没听见是吗?”萱黎见她不答,反而更加嚣张。
“喂,你聋子吗?听不见是吗?”萱黎又提高了声音。那些侍女们皆是一副看戏模样。这萱黎可是有点背景,她父亲如今位至国相,就是国主见了,也要给几分颜面。
“切,不就是个‘贱品’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是别人玩腻不要才送来的。”萱黎这话着实不堪入耳。
别人玩腻的?不要的?绿萝其他的没听清,这句话倒是听得明明白白。好笑,那欧令修本也就没要过她,何来玩腻?她本就没人要,不然,五岁那年为何孤身在林中醒来?
绿萝抬起眼眸,看向萱黎,不带任何神色,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谁是‘贱品’?”远处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适时地打破了这一切,见那人疾步”走来,定睛一看,是白洛垣。
见白洛垣走来,斜睨了一眼萱黎,面色不善,萱黎悻悻行礼,绿萝也微微欠了欠身,白洛垣走进,看着她两,脸上带着一丝不悦。
见两人都不做声,白洛垣敛了怒意道:“若再让我听见此等粗鄙之言,重罚,退下吧。”
闻言,萱黎脸色青了又青,心中愤恨,又不敢发作,只得忍下这口气,来日再报。面子上搁不住,便不悦地离开了。
“你这般,本不需要。倒不如多说些悦耳话,让她开心。”绿萝见萱黎离去,对白洛垣平淡道,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那你呢?”
“我?呵,她说得也无错。‘贡品’而已,你又何须为这句去招惹她?”绿萝笑笑,颇为自嘲,眼里带着三分不明的感情。
“你不是。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贡品’。”白洛垣认真地看着绿萝,少有的正经。
绿萝心跳不自觉得快了几分,脸上也悄悄爬上了一层晕红,有些恍惚,欲转身离去。
白洛垣一把揽过绿萝,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呢喃:“在我心里,你最珍贵。你若是不开心,大可不必藏着掖着,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的那些小心思,根本就逃不过我的眼。”
绿萝倏地仿佛三魂丢了七魄,直直被白洛垣抱着,心头很暖,寒冰融化,这是白洛垣温暖的怀抱。
日子继续往前晃了晃,在白洛垣没见绿萝的日子,她收到了欧令修的书信:明日夜里子时,湖鸳亭见。
湖鸳亭,是绿萝常去赏鱼的亭。原来,即便是到了这,欧令修也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即便是敌国,他也有办法安插眼线。绿萝笑笑,不知是苦涩还是其他。
夜深,宫里巡逻也稍稍放松,士兵边走也边打着哈欠,一脸倦容。绿萝避开那些巡逻士兵,身着黑衣,与暗夜融为一体,来到亭中。到时,已有另一身黑衣立于亭中。
绿萝一眼便知是谁,短短几句,是他们之间这几月来的唯一交流。披着月色,绿萝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褪下一身月夜,只着里衬,躺在床上想欧令修对她说的那句话:做的不错。
做的不错,是指自己在一步一步完成任务,还是说主动对白洛垣?绿萝辗转反侧,心口突然一痛。尽力忍着,却汗湿床单,不知何时昏睡过去。
白洛垣许久没见绿萝,下了朝便去了绿萝寝宫。见她额头汗珠打湿了头发,脸色发白,嘴唇发干,请来药师诊治。待绿萝恢复些,便离开了,半句闲话也未说道,还真叫绿萝有些不习惯。绿萝呆呆地望着白洛垣离开的背影,那层背影在日光的照耀下,沉重又耀眼炫目。
忆起,一日白洛垣兴高采烈地奔向她,嚷嚷着要带她出去郊游,看看这南国的风情。绿萝本意是不愿去的,抵不住白洛垣软磨硬泡,便随他一同去了。绿萝是头一次这么仔细去看市井,百姓生活多姿多彩,雅俗都汇集于此,可谓迷人眼。换做以往,她对这些,无非是匆匆一瞥。
白洛垣带着绿萝一通胡乱跑,借了山间人家的猎具,说是自己要打猎。只是,白洛垣的箭术确实不如意,在绿萝眼里看来,可能更像是一个小孩的技术。未果,还是绿萝假意说自己也想试试,才射中了一只灰兔。未伤其要害,捉了回去,养好了伤,便将那只灰兔给养了起来,这些都是后话了。
“呀!未曾料阿萝箭术如此好。”白洛垣见绿萝射中,眉眼弯弯笑道,那声阿萝又软软糯糯,那模样,是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绿萝也是如此。树林里的枝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斑驳地打在白洛垣的身上,像是披了层外衣,好生俊郎。
“阿萝看我如此这般,莫不是要爱上我了?”白洛垣果然不着调,见绿萝瞧着自己,便随口就来。
“谁爱上你?不过是对你负责。”绿萝红了脸,想要挣脱白洛垣从身后握着绿萝拿箭的手,未果,撇过头去。
“听说女子说的话都是相反的意思,那不爱就是爱。”白洛垣打趣,依旧逗着绿萝,叫她好生脸红。
“不要脸......”绿萝索性脱离了白洛垣的怀抱,自己一个人拿着箭气冲冲地走了。
在白洛垣没看见的地方,绿萝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在笑。
白洛垣紧跟上去,粘着绿萝,不知是绿萝对白洛垣的引力太大,还是白洛垣在撩拨绿萝的心。
“阿萝,你好生心狠,我这偷来的浮生半日闲,你居然还丢下我。”白洛垣故作惋惜状,手放在心口,一脸心痛模样。
“......谁让你”话还未完,白洛垣就小鸡啄米般轻轻吻了一下绿萝,绿萝当场石化,那绯红的脸如今肉眼可见的好似熟透了。
“许是阿萝又要说些让我伤心的话了,所以嘴才会不听使唤。”白洛垣无辜一笑,抱起绿萝,“阿萝,你真可爱。”转了几圈,才舍得放手。
等回宫之时,天色已晚。厚厚的黑幕拉起,叫人看不清。前方,不怀好意者携着夜色,直直冲向了绿萝,却未料到绿萝闪身躲过。
白洛垣将绿萝拉到自己身后护着,认真道:“这种事,女人还是要乖乖躲在男人身后。”
那男人后背不算宽厚,却感觉如此温暖,以前,都是绿萝在替别人杀敌,没想到有一日也会得他人庇护。白洛垣剑术极好,招招退敌,也时时将绿萝护住,不让人靠近。绿萝心道这剑术和箭术竟有如此差别,莫不是......只是还未往下想去,白洛垣就解决完,回头冲她一笑,好生勾人心魂,荡人心弦。
白洛垣虽留活口,却没想到对方竟咬舌自尽。白洛垣回宫之后下令彻查,势必要揪出幕后主使。原来,是后宫那位眼红者——萱黎所为。仗着娘家是国相就胡乱来,白洛垣虽是未说什么,却将萱黎冷落了起来。
思绪拉回,绿萝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笑了,笑得极浅。
还没熬过半月,萱黎便开始撒泼要见国主。自然,白洛垣是避而不见,不给她教训,她都忘了什么可以碰,什么碰都碰不得。
又过了小半月,绿萝在崇羽阁碰见了萱黎,还有萱黎娘家人——国相霍氏。
萱黎见了绿萝就来气,那架势似是要吃掉绿萝。绿萝原想绕过,却被萱黎拦了下来。几句话不和,便推攘了起来。混乱之中,萱黎从顶阁上掉了下去,结果无疑是死。
国相慌忙下了阁楼,在女儿的身旁大哭,一口咬定是绿萝心生不满,所以趁旁人不注意将萱黎推了下去。
绿萝不语,也没人为她说话。
“何事如此吵闹?”白洛垣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国主一定要替我做主啊!我爱女萱黎,竟被这恶女残害至此,该以死作处啊!”国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丧道。
“可是你所为?”白洛垣声音低沉,面色严肃。
“不是。”绿萝只淡淡二字。
“不是你难道是别人?哪个侍女敢如此大胆?你还狡辩。”国相气急败坏,红着脖子,全然没了一相之度。
“此事待我好好调查后再做决断。国相节哀顺变,萱黎以夫人之礼入棺。来人,将绿萝给押下去,禁足。”白洛垣听人将事说了个大概,心中已经了然。
“你不信我?”绿萝被侍卫押着,没有反抗,定定看着白洛垣,似是要将他盯出个洞来。
“押下去。”白洛垣低沉着声音,喉头有些酸涩。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绿萝才收回了视线。白洛垣知道,只能选择避而不见,只怕多几眼,便狠不下心了。
禁足在寝殿,忆回往事,绿萝只觉心脏紧缩,五脏俱焚,疼痛四处蔓延开来又似逐渐汇聚,一波痛过一波,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疼痛来的一日频于一日,她想起和白洛垣的点点滴滴,嘴角扬了扬,但不下一秒,便被疼痛给淹没了。思索之间,想起欧令修对她说的“好好听话”。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未有思绪,便疼晕了过去。
绿萝醒来时觉得自己身心都舒爽了许多,疼痛感全无,全身关节也十分活络。于是起身,呆坐在床榻边,反正这般不活也不死。
“您这般,值得吗?”老侍从看着白洛垣有些虚脱,上前扶了把。
“值得。”白洛垣笑笑。
“她什么都不知道?您这样做,不怕她怪您?”老侍从有些担心。
“我不要她知道。她若是知道她一直以来效忠的人是给她下蛊的人,她一定会比现在更难过。更何况,那人在她心中分量很重。”白洛垣双眼失了神色,暗淡了几分。
“您这又是何苦?为一女子?”
“你若是真心实意爱过,便知晓了。第一眼见她,便瞧着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当时她受了伤,却一心往归处走。她发白的脸色,忍痛的神情,都深深刻在了我心里。第二次见她,她带着任务与命令,心怀忐忑努力完成。她不争也不抢,只是带着一颗彻底破碎的心来到我身边。她背负了太多,教我如何能不爱?我想给她一个和乐安平。至于那些因果,终会来。倒不如,就由我做个了断吧。”
“唉~这天下,终是痴情人苦。”老侍从摇摇头,把白洛垣扶进了寝殿休息。
转眼之间,两月已去。许多事,终究是拗不过。
南国边关,战事紧迫,被攻下一城又一城。南国如今苟延残喘,最后还是到了土崩瓦解这一步。
欧令修不费一兵一卒,直直进了皇宫。安排好后,自己独自去了白洛垣的寝殿。
如今的白洛垣,脸色已十分苍白,气若游丝,若不是靠御医们的药石吊着,恐怕,撑不到今日。于今,所有浮云终将散去。
“弟弟,今日可还安好?”欧令修推开白洛垣的寝殿,笑吟吟道。神色隐藏极深,叫人看不出喜乐,却也了然,眼神之中带着点狠戾。
“哥哥,看来最近喜上眉梢呀!”白洛垣嘴角微微挑起,那苍白的唇色和极不佳的脸色,倒显得这一笑似是自嘲。
“是呀!眼见弟弟终是败下,我这个做哥哥的,自是欢喜。”欧令修这时倒是笑得眉眼俱开,是真的高兴,是目的达成的高兴。
“哥哥这话还真是狠心。”白洛垣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却是带着一种解脱感,似喜而笑。
“怎的,弟弟莫要怪,要怪就怪你父皇做的好事。”欧令修收起笑容,也不虚与委蛇,眼神之中的恨意溢出了眼睛。
“哦?难道,你父皇就做得对?他连你的身世都不曾告于天下,旁人一直觉着你这皇位是抢来的,哥哥心里连这点都不清楚吗?”
“那又如何,那个老东西还不是死在了我手上,哈哈哈哈!就连你,最终也要死在我的手上,你统治的这个国家,最后,都将是我的。”欧令修笑得极其疯狂,眼中血丝陡然攀升,狠辣全然外露,似是一个吃人恶魔。
“那绿萝呢?她,你放在如何?”白洛垣并没有太多表情,反而平静地问。
“绿萝,我自是放在心上。”欧令修敛起恨意,看向白洛垣。
“那你还将她推向我?”白洛垣紧追着问道。
“我要让你尝尝,得不到是什么滋味,”欧令修狡黠一笑,“不然,你怎么能变成这般模样?我的好弟弟,你为了绿萝愿意换血除去她身体里的蛊毒,我真的万分感激。”
“你究竟爱她吗?爱她为何还要伤她,让她吃下蛊毒,你知道她发作时多痛苦吗?啊!你见过她那副模样吗?你根本就不配爱她!”白洛垣语气有些急促,夹杂着一丝怒意。
“我告诫她,让她别动情。可她,还是对你动了情!但转念一想,若非这样,你怎会败下阵来”欧令修狡辩道。
“哥哥真是好计谋。”白洛垣咳嗽得厉害,面色泛红,洁白的帕子上咳出一大块红色。
二人不知,绿萝早已被白洛垣身边的老侍从偷偷放了出来,事已至此,老侍从将一切都告诉了绿萝。绿萝来此,在门外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被重重地撞击,呆呆地定在门外,一步也未动。
“绿萝可知她的身世?”白洛垣声音沙哑,双眼幽深地看着欧令修。
“未曾。”
“她双亲曾有恩于你,你父皇竟下痛下杀手,将她一族灭尽。她记忆被双亲抹去,她本可以逃脱,从此平凡一生。而你,却将她推向万丈深渊。”白洛垣有些激动,提高了声音,带着些愤懑。
“你以为你父皇又是什么好东西?全拜他所赐,我从小既无爹又无娘。”欧令修睁大那双猩红的眸子,怒从眼起。
往年,欧令修父皇——欧世抉和白洛垣父皇——白岐交好,两国也交好。后来,白洛垣父皇和罗氏在一起。欧世抉垂涎于罗氏美貌,一次醉酒后,强暴了罗氏。罗氏自觉羞愧于白岐,遂一人隐于乌托族,生下欧令修。白岐和欧世抉也彻底决裂。
机缘巧合,罗氏出山后,重遇白岐,两二人再续。欧世抉早登王位,打听到罗氏曾诞一子,于乌托族内。乌托族与外界向来隔绝,也界限两清。因乌托族有秘术——蛊毒和摄忆。欧世抉曾有意让乌托族人帮上一把,奈何被回绝。此时欧世抉已大权在握,决定荡平乌托族,不为己所用者,皆杀。
绿萝爹娘也是此族人。说来好笑,欧令修自被罗氏诞下后,因罗氏与绿萝父母交好,自罗氏随白岐走后,便一直寄养于绿萝家,只是那时绿萝还小,只是那时绿萝被父母抹去了记忆,藏于一地。
欧令修被欧世抉派人接回后安置于一院庭之中,从未向外界认过这个儿子。因此,欧令修也遭受了外界巨大的非议。后白岐也登上王位,罗氏诞下白洛垣后,没过几年就郁郁而亡。自此南国乌国兵刃相接。
上一代的恩怨如今被延续到这一代,着实造化弄人,可,又能如何?
“好好待绿萝,别让她再伤...心...一次。”白洛垣苦涩笑笑,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
“你马上就成为死人了,就别操心了!”欧令修面露狠戾,扬剑欲刺白洛垣。
只是,房外的那人动作远比欧令修行动要快。论武功,他赢不了她,可她只是承下那一剑,一击未还,护着眼前人。
“绿萝,你......”欧令修看清来人是谁后,一双眼圆瞪着,有些难以置信,还有些惶恐,看着手中的剑刺穿绿萝的身体,鲜红的血顺着剑锋滴落下来。
“洛垣,其实,我已经爱...上...”绿萝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今天才知道白洛垣为她做的所有。从前,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愿面对,如今她终于看清了。
“不要说了!”欧令修眸中布满血丝,带着怒意与不甘,将剑从绿萝身体抽出。
“阿修,这命,从此就还你了...我们恩情两不欠...”绿萝失力倒在白洛垣床边,嘴角带着血,隐隐有些笑意。这是绿萝第一次叫欧令修为“阿修”,也是最后一次。伸手去牵白洛垣的手,却缓缓闭上了眼。欧令修送给绿萝的绿纹箐从绿萝的发梢间滑落下来,碎成了几截。
“终是...没困住你......”白洛垣抬手握起绿萝的手,侧身伸手擦去绿萝嘴角上的血,狭长的眸子中淌着泪,最后一丝力气用完,便再也睁不开眼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欧令修发了疯似地大叫着,眼角红润带着些泪花,只是,没有人回答他。他费尽心机要得到的,最终还是选择了别人。
欧令修颓丧着,神情恍惚,晃晃悠悠地出了殿门。
傍晚,伴着一道电光火石,白洛垣寝殿着了火,将一切都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