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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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6月,川东南小县城中学。
周末,下课铃响,同学们一窝蜂跑出校园。他们各自都有不同计划:去同学家、去旱冰场、去露天游戏厅……
但是,唯独初三的同学们还坐在教室里抱着书本不肯离去,对他们来说,今天的这堂课,可能是和老师在学校期间度过的最后时光。因为,再过几天,他们将迎来至关重要的“中考”。
吴雯,初三•二班的一位年轻的女班主任,不施粉黛的娃娃脸上时不时地挂着笑容,一笑起来,嘴边就会泛起梨涡。虽无艳丽的外表,但她有着一颗爱美之心。虽不喜化妆,但她会给飘逸的长发弄出两个波浪卷。平常,她也会穿上漂亮的裙子和显示女性优雅的高跟鞋。
吴雯负责班上的数学教学,讲台下的52个孩子,是她教学生涯的第一批学生。
听到下课铃声后,吴雯在心里重重地打着节拍,内心默默感叹:最后一节课下课了啊……她紧紧地抓着书和粉笔对讲台下一张张正步入成熟的脸笑了,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只听见她那微微颤抖的嗓音:“我们先不走,再讲几道题吧……”
以往总是不安分的同学们,今天都一反常态地收起了顽皮,端正了身体仔细地听着吴雯讲课。
听着听着,前排有几位女生忽然之间默默地流泪了,但是她们不想被老师看见,便抬起手飞快的将眼泪擦干了。
大概十几分钟后,吴雯觉得也没什么可以讲的了。
她默默放下书和粉笔:“临考前的这几天,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在家里复习了……不要再成群结队地往外面跑了……同时也要好好复习英语和语文,英语好多人都不及格,一定要背……”说着说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吴雯的眼角划过了脸颊,第一排的一位女同学及时递上了纸巾。
吴雯接过纸巾攥在手里,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嘤嘤哭泣:“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们……你们一定要争气知道吗?不然……不然就对不起我了!”
班级里,先是女生,接着,包括几名男生在内的多数同学也随之低头哭泣,回想他们曾经在一起欢笑过、打闹过,吴老师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亲姐姐一样。
当初,吴雯毕业来到这个校园时,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充满了信心。她坚信自己教出的第一批学生是最好的!但是,短短一个学期后,她不但对当初的志愿抱有不自信,而且她还对班上的少数学生表示出很无奈。
吴雯对她的学生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比你成绩好的人都在努力,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为学生操碎了心的吴雯,为了提高学生们的成绩,她果断在自己的家里办了一个补习班,专补数学。
吴雯一直以来都在拼命的努力,尽管有些学生不太领情,不过在吴雯的脸上始终洋溢着自信优雅的笑容。在初二生物地理会考前夕,她坚持每天中午把她的学生全部留下齐背生物地理,终于有一天她病倒了。就在她的学生拍案叫好没有数学课时,她却独自一人在医院看病。
有同事出于关心的开导她:“你何苦这么拼命,他们考多少分,去到哪所高中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可是吴雯却低头伤神,她背对着阳光,脸上写满了忧愁:“他们可是我的第一批学生啊……”
在初三•二班,有些学生是玩到初二时才开始奋发向上、努力读书的,而有些学生却继续懒懒散散不管不顾。吴雯不愿意放弃那些不读书的学生,她一门心思想着把他们拉上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那些奋发向上的学生中,二十几个学生自发筹钱买蛋糕、买花。没错!他们打听到了,并且要为吴老师庆祝她的二十五岁生日。
吴雯一大早就来学校了,她在办公室里的椅子还没坐热,就有一大批的学生兴奋冲进办公室为她祝福。吴雯捂着嘴,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学生们给她买的花束--九十九朵蓝色妖姬!
花束散发着春天独有的气息,同时也大大增加了教研室空气中喜悦的味道。那是吴雯第一次感觉到了被外人疼爱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没有想到学生们会比她更在意她的生日。
那节课,他们什么也没有上,整个班级全都笼罩在活跃的氛围里,她津津有味地听着同学合唱的“生日快乐”歌,吃着他们用自己零花钱定制的生日蛋糕,顺便再看着几个顽皮的同学拿着奶油互相追逐嬉戏。
高兴过头的同学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吴雯眼角的泪水,那是集万千感动而凝结成的泪水,最后泪水深深地融合在了吴雯的笑容中。
之后的时光里,吴雯多多少少也对她的学生们严厉过,她也有时候被学生们气哭过,不过,在内心深处,吴雯始终为她的志向和愿望所做的任何行动无怨无悔。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所留下的只是美好回忆。很少有人会在十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还会记得曾经的人和事呢?
“老师!母鸡用英文怎么说?”
“Chicken mother!”
“哈哈哈……”
“老师!多吃一点,多长高一点!”
“我今年有长高一厘米好吗!”
回忆总是美好的……
准备清校了,吴雯看了一下手里的表,时针已经准准的指在5这个数字。吴雯放下了仿佛灌满铅一样沉重的双手,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充满精神:“考试之前要准备什么?……”学生们大声地和吴雯一齐说着:“2b铅笔、尺子……”
“好了,回去吧……”吴雯收拾好自己的教学用品后,慢慢地走出了班级,学生也一呼而散。只有吴雯的脚步放得特别慢,她想多停留在这一刻,可惜这是无用的。
“老师,我舍不得你!”“我也是!”有几个感情细腻的女同学跟在吴雯的身边诉说着她们的不舍。
吴雯的眼眶再一次红了,泪水在眼角边迟迟不肯落下。“没事,以后要是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吧……你们都回家吧……快点回家复习!考不好就不要见我!”吴雯把那些粘人的女学生推到楼梯口,而自己却失落地站在走廊上,静静地望着她们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
吴雯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回了办公室,学生们都走了,吴雯觉得自己的内心空空的完全找不到方向,眼泪最终还是没忍住,从眼角滑落。
三年来和她搭档的一位十分有经验的语文老师安慰她:“想开一点,他们始终要长大的,以后你还有更多的学生……是时候要放开手让他们自己飞了。”
在所有人都走后,吴雯又傻傻地走回班级。天已经暗下来了,她不想开灯,只是倚在门上望着这间空空荡荡的教室。她的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学生们的叫声、笑声……吴雯在回忆中笑了,她转身关上了门。安静的走廊里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在这次对于他们人生中第一场注定以后去路的考试中,有些人一跃而飞、而有些人表面上装作坚强,其实内心在偷偷地哭泣。这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吴雯的心里,她同时也在自责。最后相聚的一天,大家都不舍得走,吴雯也是。
有欢乐就有痛苦,有相聚就有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天下却有让人重逢的能力。
今天,我们也许会在生活中慢慢地习惯身边一些人的存在,但是如果有一天突然失去了他们,就会觉得内心深处仿佛缺了一个小角。时间不会停止流转,我们的生活也不会因为这些人的离开而脱离它运转的轨道。
只要我们肯接受明天的到来,也许就会发现:新的一天会比灰暗的昨天要美丽出彩。
十二年后,1999年,川南小县城。
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灯火璀璨的五层建筑,是小县城里一家有名的酒店,富丽堂皇的吊脚屋檐下,那一个个散发着暖洋洋光芒的小灯笼,把古色古香的楼宇装点得更加气宇轩昂。
四楼的一个包厢里,十几位青年男女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各式各样的菜都已经上好了,可是他们依然没有要开动的意思。圆桌尊位处,还有一张椅子是空着的,他们在静静地等待老师吴雯的到来。
几分钟后,吴雯出现在大家面前。多年不见,老师已盘起了飘逸长发,眼角多了几分沧桑,穿着浅色的长风衣和短靴。她还是曾经那张朴素的面孔,没有化妆,唯一的变化就是她没有再穿高跟鞋和美丽的裙子了。
一个体型健硕的男人很有礼貌地为吴雯拉开了椅子让吴雯坐下。
看着这些曾经是孩子,现已是社会各条战线精英柱石的人,吴雯欣慰的笑了。一会儿摸摸这个男人的后脑勺、一会儿拍拍那个女人的肩膀。在那些人一一作了自我介绍时,吴雯这才恍然大悟地挨个对上号,记起了谁是谁,吴雯只能感叹时间过得太快!
吴雯注意到了,刚才为她拉开座位的男青年,正是曾经初三二班最调皮、最令她生气的一名男生。现在,这名男生从军十年,已经是一名连长军官了。
吴雯倍感荣耀,当她问起他时,男青年却低着头,眼底满是无比的自责:“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上您的课,听您的话……唉,虽然现在当了连长,可手下都是些高学历士兵,自己学历不高,在部队也是处处面临知识危机啊!”。
听完这一番话后,吴雯又回想起了曾经她拼命时的样子,想起时她的嘴边还能挂得出笑容。吴雯只有两个字——“值得。”
灯光下,吴雯和她的十几个学生一起举杯祝福。包厢里,可以听到属于他们的笑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许多年前的不舍早在吴雯的脑海中消失不见了,她认为人生中总是有些大起大落,而这些大起大落将会使人成长。
“老师,你怎么还是那个身高啊?”
“怎么!你现在还是嫌我矮啊……”
“老师你没变,依旧是那么美丽!”
在学生的眼中,老师总是美丽的上帝,在老师的眼中,学生永远是最可爱的天使。
感谢老师!难忘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