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文打算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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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一文打算自杀。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生活没意思。他觉得自己是个糟糕到没救的人,学习成绩永远三十多名,喜欢的女生当他是空气,性格特别怂,被打从来不敢还手。
而且,自己长着小眼睛单眼皮,皮肤黄不拉几的,除了有个挺鼻梁以外,整张脸都没什么看头。
想到这一点,他更坚定了要自杀的念头。
可是,用什么方式呢?跳楼?不行,太难看了,还疼。割腕?不行,太痛,而且有后悔的余地。
抱着头想来想去,最终他决定去一家时间穿越公司。阻止爸妈恋爱,从而自己不会出生,从源头上自杀,不比什么都利索?不会让爸妈觉得伤心,自己也不用遭罪。
“我想穿越回千禧年。”
“几月几号?”
“唔,我想想,我爸妈是三月认识的,那就回到四月吧,水木大学。”
“好。”
走进机器里,一阵眩晕后,付一文发现自己站在了强烈阳光下的草丛里。一只狗汪汪汪的叫声把他吓得清醒了,他把手遮在眼眉上四处观望着,确定方位后,撒开腿往图书馆的方向跑。
扑通一声,付一文发现自己撞倒了一个女孩,正压在她身上。正在女孩身上香水味的氤氲和膝盖的疼痛中发呆,猛然间听到女孩“啊”的叫了一声,然后挥舞着手脚就要推开他。然后,他的后衣领被人拎起来,还没反应过来,鼻子就挨了重重一个拳头。
“哎呦。”他捂着鼻子哀嚎,心想整张脸上也就个鼻子还挺直,如今鼻梁不知有没有被打断。
“走路看着点,蠢货!还不快跟我女朋友赔礼道歉!”对方怒吼道,又挥舞了一下拳头。
付一文慢慢把手放下来,摊开手掌看,好在没流血。等等,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他把目光投向打他的人,一时间眼睛张得老大。
这不是年轻时候的爸爸吗?家里老照片上的他就经常穿这件黑格子毛衣。
顾不上膝盖和鼻子的疼痛,付一文喃喃地喊了声:“爸爸。”
没想到对方扶了扶眼镜,朝着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女孩笑了:“兰茵,这哥们儿被我打傻了,神志不清了都,喊我爸爸了哈哈哈!”
付一文愣在那里,想着爸爸是多么爽快的一个人,自己这怂货性格到底从何而来?然后他的心里像是忽然被电击中了,眼前这个男孩是爸爸,那么那个女孩是……妈妈?
他把目光投向那个穿白色连衣裙,扎了个粉红发带的女孩身上,女孩正用不屑的眼光看着他。没错,她的左眼下方有颗泪痣,就是了。这个时候的妈妈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脸蛋有点婴儿肥还挺可爱。
爸爸上前跪坐在地上,亲吻了妈妈的脸颊,一边问着疼不疼,一边轻轻扶起她。而后,一改温柔语气,回头吼了付一文一句:“我们都不跟你计较了,还不快滚蛋,杵在这里干嘛啊?”
这个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想起此行的目的。可是,要怎样拆散这一对恩爱的恋人呢?他偷偷跟在爸妈的身后,把树和教学楼当成掩体。当然,后来发现这是多余的,爸妈的眼睛里只有彼此,没有任何多余的眼光去注意到旁人。
他们买了个冰棒,两人依偎着坐在图书馆后门的长台阶上,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不知说到了什么笑话,两个人跟小孩子一样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付一文坐在夕阳西下的花坛边,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陈淑慧。每次鼓起勇气出现在她眼前,想说一句话时,都紧张得心要跳出来。最终憋在那里,在陈淑慧疑惑的目光中逃跑。
哎,活着真是痛苦,为什么要活着。付一文给了自己一巴掌,连骂自己一无是处。
咦?那边好像有什么转机了。爸爸好像说了句什么,站了起来。妈妈嘟起嘴,身体晃啊晃的,抱着爸爸的胳膊摇来摇去。爸爸俯下身子在妈妈头发上亲吻了一下,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恋恋不舍地走开了。
妈妈坐在那里,揪起一朵二月兰,用手指弹开。再揪起一朵,再弹开,最终她把自己的头埋在胳膊里面。
付一文心想时机到了,走上前坐在她身边。妈妈像是惊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
“我知道你叫仲兰茵。你为什么要跟付建国谈恋爱呢?他这个家伙不爱干净,还特容易丢东西。”说着,他又凑近了点,盯着妈妈的手看,心想这手怎么就跟嫩豆腐似的,比陈淑慧的皮肤还要好。
想起现在的妈妈手指关节粗大,有些暗沉的粗糙,他不禁感到非常难受。
妈妈的眼睛透着惊恐,往旁边挪了一下,继而露出嫌恶的表情。
难道自己就这么没有魅力,连自己的妈妈都讨厌自己吗?
付一文感觉心里有一处爆发了,再也忍不了,上前捉住妈妈的手,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我又不是坏人,你躲我干嘛?我真的那么让人讨厌吗?”
妈妈浑身都僵硬起来,带着哭腔地哀嚎起来,手使劲推他,就要爬起来。
付一文刚要说什么,就看见爸爸从远处气冲冲跑过来,上来对着他的脑袋就踹了一脚。这一脚让他头晕眼花,感觉天掉在了地上。爸爸还不解恨,把他双手绞在脑后又是一顿打。
“妈的,我就回来拿个笔,看到你在这里耍流氓!赶紧滚远点,要不然我阉了你这个畜牲,不计后果!兰茵我们走,你跟我一起去上课吧,那个王八蛋有伤到你吗?”
看到男友出现,仲兰茵再也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倒是没有伤到我,但是感觉他精神有问题,以后我都不敢一个人呆着了呢,呜呜呜。”
在他们渐行渐远的声音里,付一文傻坐了会儿。待头不那么晕了的时候,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按摩着身上被打痛了的地方,心想这一对是拆不散的情侣啊。尤其现在的自己已经被少女妈妈讨厌,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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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2018年的时候,穿越公司的工作人员问他情况怎么样。
付一文苦笑了下:“还得再穿一次,穿到2002年2月14日,水木市陈同区。哎,今天花了不少钱。”
工作人员笑了下:“第二次半价。”
最后一个字只听到一半,付一文就感到一阵眩晕。正当他想,今天怎么晕了那么多次,真受罪的时候,已经到了2002年。
这是一个小区的门口,两个女孩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付一文走近了她们。
“兰茵这个新娘子当的,真是幸福。婆家给了她那么多彩礼,娘家给了那么多嫁妆,都把她捧得像个宝。”
“可不是嘛。哎,你说他们俩要是以后生个娃,不得好看死了。”
“是的哦,可以先定个娃娃亲,哈哈哈。”
付一文觉得两个人都好眼熟,仔细一想,咦?这不是露露阿姨和豆豆阿姨吗,都是妈妈的闺蜜,是家里的常客。就是这两个人,一见到妈妈就说些混账话,什么“你这个儿子长得比你差十万八千里,该不会是抱错的吧。”
当年只有五六岁的他被激怒了,用小水枪对准她们一通扫射,还被妈妈骂不礼貌。
想到这里,他对着少女时期的阿姨们说了句:“以貌取人的女孩子不可爱哦。”
而后,在两个女孩的惊讶中走开了。现在的任务是找到妈妈,她会在哪里呢?对了,应该在姥姥家梳妆打扮吧。
付一文把手插在兜里,一路晃悠到了姥姥家那个在2018年已经拆迁了的两层楼别墅门口。门大开着,来来往往的人都喜气洋洋,没人注意到他。
他站在妈妈的闺房门口,看见妈妈和大舅在说着什么,大舅比妈妈大十几岁。邻居说,从小大舅就特别宠爱妈妈,谁敢欺负妈妈就打谁。听长辈说,在他们小的时候曾经有条被链子拴着的狗冲着妈妈吼个不停,大舅二话不说用石头把狗砸个半死。
似乎笑着笑着妈妈哭了,大舅宠溺地把她搂在怀里,顺顺她的头发,笑着安抚了她几句。虽然没听清,但是付一文想,大概是新娘子要笑之类的话吧。
终于,大舅拍了拍妈妈的头,去其它地方忙了。付一文走进去,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有点尴尬。
他咳了声:“嗨,兰……茵。”
叫自己妈妈的名字,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他深呼吸了一下,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实话告诉你吧,付建国以前就有个孩子,他一直瞒着你们全家。他娶你,是想让你当后妈。”
付兰茵停下正在整理的手镯,嘴张成o型,继而摇了摇头:“建国跟我无话不说,不会骗我的!再说了,你是谁呢,我为什么信你?”
“我……是他家亲戚。”
“什么亲戚?”
“弟弟,呃……堂弟。亲堂弟,我是说。”
“哦,是吗?”付兰茵皱起了眉头,眼珠子在他脸上转啊转的,像是在寻找什么,或是在拆穿什么。
正在这时,付建国的哥哥付建业走了进来。付一文倒吸一口气,担任跆拳道教练的大伯在年轻的时候就这么健壮了。
“建业哥,我给你讲个刚听到的笑话。对了,这个人说是你堂弟,是真的吗?”
“狗屁,我们家四代单传,到了我跟建国才有了兄弟两个人,有个狗屁堂弟。”付建业的声音跟洪钟一样响亮。
“他说,建国以前有一个孩子?”
“放他的狗屁!我看着我弟弟长大,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对方,听别人胡扯。”说完这话,付建业皱了皱眉,把目光投向付一文。
在他开口之前,付一文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他低头小声说了句:“我走错地方了,走错了走错了。”
然后,拨开人群就飞快跑开,气喘吁吁地回到了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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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员似笑非笑,静等付一文开口。
“我要去2002年3月5日。”
“第三次可是要全价哦。”
他隐约记得去年妈妈和露露阿姨的聊天,她好像说了句:“我明明记得那天是3月5日啊,就是妥妥的安全期啊,这个崽子怎么会跑到我肚子里。”
而后,露露阿姨叹了口气:“安全期不靠谱啊。”
睁开眼时,付一文摇晃了下头。他感觉很渴,去小卖部买水了。小卖部柜子上摆着的台历吸引了他的目光,“2003年3月5日。”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拼命眨了眨眼睛,依然是2003年。
“这是2003年?”
小卖部老板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眼他,找了零钱递给他:“不然呢?还是1993年吗?”
“可恶,给我调错了时间,回去后我要退款!”
小店老板像看大傻子一样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但是,既然来了,就要逛一逛,否则不是浪费钱吗?付一文想着,走向姥姥家。 他依稀记得妈妈说过,自己一岁前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为此,姥爷常常半是抱怨半是宠爱地说:“茵子出嫁了还住在家里干什么?”
他搬了个大石头,踩上去趴在妈妈的卧室窗前,窗帘没关。房间里,爸爸正抱着一个肉嘟嘟的婴儿,眼光里是无限宠溺。
“哎呀,你不要这样抱,宝宝的脖子没发育好,你这样抱他会难受的。”坐在床上,剪了短发的妈妈笑着埋怨道。
婴儿像是为了作证母亲的观点,嚎哭了起来。
爸爸摸了摸襁褓,神色紧张:“宝宝,对不起对不起,还是让妈妈抱吧。”说着,把婴儿递给了妈妈。
妈妈嗔怪着把婴儿抱回怀里,嘟着嘴逗弄着他:“你说,这小子长得像谁呢?”
“他不需要像谁吧,做他自己就好了,我们的宝宝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当然,如果能当个科学家,或者大文豪什么的,那就光宗耀祖了。”
妈妈撩开衣襟,哭泣的婴儿含住了乳头,像是找到了归属,安静了下来,奋力吸吮着。妈妈亲吻了他的额头,眼光宠溺得就要融化了一切:“不用,我的愿望不高。只要宝宝平安快乐度过这一生,就够了。”
付一文沿着墙壁渐渐滑了下来,他的喉咙哽咽得有些痛,而后再也忍不住,眼泪流得到处都是。
哭了半晌,他把石头轻轻地移开,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只笔。待寻找白纸的时候,他怎么都翻不出来了。
可恶,他骂了一声,掏出一张手纸上,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你们的儿子在五岁那年买鸡蛋时走丢了,不要惊慌,他会自己走回来。不要男女混合双打,很痛的,他也不想当一个路痴。”
想了想,他又在反面写上:“八岁那年,他不小心烧了家里的沙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要拿皮带抽他,上课时坐都坐不了。”
本来就很丑的字在手纸上丑出了新高度,付一文苦笑着摇了摇头,把纸条窝成一团放在窗台上,回到了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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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纱照射进来,付一文揉了揉被刺痛的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一把抱住了正在煎鸡蛋的妈妈。
“妈妈,我爱你。”他把脑袋埋在妈妈的脖子上蹭了蹭。
仲兰茵啧了一声,用手肘捣他:“围裙上都是油,你干什么!敢情不是你自己洗衣服哦!”
“妈妈,我爱你,我会好好生活的。我会……平平安安的。”付一文认真地说,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涩。
“你这孩子没病吧?大清早的说些什么呀?作业写完了没啊?我还指望你考上清华北大让我脸上有光呢,再不济也得是个211、985吧?你念念阿姨家的二花姐姐,去年考上复旦了。去喝喜酒的时候,哎呦,我连提你都不好意思提。看着你的成绩单,我连饭都吃不下……”
“妈,你不是说只要我健康平安就足够了吗,不是说愿望不高吗,都是瞎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做梦了吧你,赶紧学习去,考不好你就不是我儿子!”仲兰茵把香喷喷的糖心鸡蛋盛出来,笑意盈盈地摸了摸他的背。
付一文呆呆地看着她,往嘴里扔了块虾条:“妈,你真好看,很迷人的那种好看,我爸那个熊样哪里配得上你。”
“去,不准这样说爸爸,去刷个牙洗把脸过来吃饭。”仲兰茵想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偏偏嘴角扯出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她显然对那句话很受用。
“噜噜噜……”付一文撒着拖鞋欢脱地跑去洗手间。
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我不应该只盯着自己没有的东西看,他满嘴泡沫地想着。更何况,长成爸爸那样也能抱得美人归,那么我追到陈淑慧的概率岂不是更大。他想到这里,笑出了声,牙膏泡沫喷到了镜子上。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爸爸打着哈欠走进洗手间,一脸不解地看着付一文。
“没有,没什么。”他匆匆地打开水龙头洗脸,把笑藏在哗哗的水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