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鱼线下的童年
这是一个与雨水无缘的城市,我曾在很大程度上这样认为。昨夜睡觉之前听到窗外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我忽然担心起来,明天下雨怎么办?原以为在江南小城上生活过一段时间,便不会害怕这阴霉潮湿的天气,到现在才醒悟过来,其实还是一样心绪不安,原来一切未曾改变,只是心里会暗示自己,会变的,会变的。
结果小雨就这样断断续续地下到了现在,像是随时要停的样子,又像是调皮的小孩,安静不属于他,安静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童年。可我在童年当中扮演的角色正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有些孤僻的小孩。
在我童年中的某一天,也正像现在一样下着细如针尖的雨,或许也像我现在这样怀念着一段往事,只是时间太久,我已经忘了,忘了当时在想着什么。
“庆儿,下雨了,快进来吧。”外公在地埂上对着池塘,一边淘米,一边呼唤着我。我没有答话,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被密匝匝的树枝遮住了视线,勉强能看到外公的轮廓。
“小龟儿子,快进去吧,一会淋湿了身子,感冒了就麻烦了。”外婆勾腰站在不远处的农地里,拔掉一些杂草,顺手扔进池塘。我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草皮上,头顶上斜长着一棵芭蕉树,替我挡去了不少雨水,我看着水面上微微荡起的波纹,依稀能看见几条不大的鱼儿,东游游西串串的就是不咬我的钩子,心里难受得就像晚上半睡半醒的时候听到的老鼠的叫声,吱吱吱~吱吱吱~
雨滴哧溜的落进我的后脖颈,我缩了一下脖子,照着外婆一样随手抓一把野草扔进池塘。鱼儿被吓得瞬间不见了踪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我有些懊恼。
“没钓到吗?”外公眼含笑意的问我,我点了点头。“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一定可以钓到的”外公神秘的对着我说。外婆从蜿蜒的小路上爬了上来,走到墙角放下锄头,一边脱下泥泞的雨鞋,一边说:“还有一半,下午拾到拾到就能下种了。”“我看这雨应该下不大。”外公说。我在旁边似懂非懂的听着,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外公可以看出雨会不会下大,外公在我的眼光里又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池塘边上的小木屋荒废了很多年,外公和舅舅们一直住在两里外的老房子里,后来分了家,外公和外婆就搬到了这,说是为了照看鱼塘。直到几年后的拆迁,他们一直住在这,老房子只剩下大舅舅一家住。
“那,看见了吗?”外公指着东南角的水笋,“我去帮帮你外婆,玩累了就回去看电视。”我拿着鱼竿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外公只是告诉我下过雨的小路很滑,也不会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一直当成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信任。
我拎着一个小水桶,从铁盒里抓出一只蚯蚓,穿进解下的鱼钩上,用力的甩了出去。天上的黑云渐渐变淡,然后退去,不知道退到了何处,是不是也有外公叫它们回家了呢?
小舅舅从背后蒙住我的眼睛,我一猜就是他,他的手上永远都是一股浓浓的烟味,也只有他会蒙住我的眼睛。“我看看,钓了几条了?”他往旁边的水桶瞅了一眼,“哎呀~一条也没有,真是太笨了。”说着就接过了鱼竿,“你看,鱼饵都被吃光了。”
我蹲在一旁,双手支着下巴,呆呆的看着鱼漂,一会浮一会沉。我拨弄着背后的水笋,水下的蝌蚪被惊吓的四散游开,只有水面上的水黾似乎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和我一样,眼神呆呆的看着前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的样子,一溜烟不见了。
神奇的画师渐渐的给天空涂上了一层水染的蓝色,然后画上一朵云,一架细如蚊蚁的飞机,一只掠过水面的彩色羽毛的鸟;声乐师便依势配上一段虫鸣,几声鸟叫,风吹树叶,叶落池塘,鱼儿用唇尖拱着叶子,叶子就飘啊飘到了池塘的中央。噔——不知谁突然的按了一下电灯,世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鱼漂沉了下去,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小舅舅转过头来说:“看我的。”只看他拽着手里的鱼线,一会放一会收,慢慢的把鱼拉到了岸边。“好大的一条,快去拿网来。”我连影子都没有看到,只是小舅舅这样说,我兴奋的赶紧跑回去拿渔网。回来的时候鱼已经装在了水桶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我用手指去碰它,它生气的左摇右摆。
“快,你来抓住杆子,把渔网给我。”小舅舅总是能挑起我的好奇心,“哎~这条鱼太小了,把它放了吧,让它再长会儿。”小舅舅解下鱼饵,扑通一声,鱼儿在水里抖抖尾巴游走了。
“庆儿——回家了。”外婆悠长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钓到几条啊?”外公问,“钓到好多条,我们都给放了。”我说。
外公突然脸色一变,对着小舅舅厉声说道:“下次钓到就拿回来,放回去也活不长。”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明白外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童年渐渐的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所失乐园,我的童年就像外公说的那句话,钓到就拿回来,放回去就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