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4

2020-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推窗又见春庭雪

                            白日晃晃

   

      滨城的空气里有海洋的湿度和栀子花的甜腻,从机场到周家这一路,周念棠难免生出物是人非之感。可又觉得其实什么都没变,滨城还是始终如一的繁华,她也只是空长了年岁而已。

        周家的别墅坐落在市中心,周围绕着一圈梧桐树,将别墅区与闹市分隔开。住在这里的人都是A市背景颇深的权贵,房子都很老了,上了年纪的精致,是那些新建的豪宅比不了的。

      这栋别墅并不是周家的老宅,而是她父母的婚房,周念棠的妈妈是一个喜欢热闹的女人,家里的舞会一波接着一波,周母曾不止一次抱怨过院子太小,房子格局也不好,开舞会都开不尽兴。却始终也没舍得换一处新住所。

      后来,这栋房子换了一个新的女主人。

周念棠推开家门,帮佣是继母搬来时换的,和周念棠不熟,却也还记得她。“二小姐回来啦,早听太太说小姐就要回来了呢。”她一边招呼着周念棠,一边向里面通报,“先生,太太,二小姐回来啦。”

      这里换了女主人之后就鲜少有热闹的时候,赵珊和周念棠的生母不同,她是个事业型女人,是真正意义上的贤内助,不仅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连带着公司的事情,她也能帮着出谋划策。

        他们夫妻二人常年忙在公司,重组家庭的四个孩子又并不亲昵,都是各忙各的,故而客厅便总是空寂的。今天却聚的齐,除了周旭全都在场,还有一个不甚熟悉的面孔。

        周念棠先是和父亲继母打了招呼,又点点头向赵珊的两个女儿致意。

      “念念,你爸爸成天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盼回来了。这是夏家的夏衡哥哥,还记得吗?”赵珊走上前来亲近地和她说话。

        那男人回过头,向她礼貌地微笑。周念棠看着他的脸,隐约回忆起他来。

      夏家每年都给三中捐一大笔款,夏衡又是三中的优秀毕业生,三中常在大型活动中邀请他代表优秀校友讲话致辞。

        更重要的是,夏衡的弟弟,夏衍,是三中的风云人物。

      上到高三学姐,下到初一学妹,没有不迷恋他的。甚至在他毕业之后,三中的校草还空了两年。找不到夏衍这种高质量男神,三中女生宁愿没有校草。

      夏衡每次来学校,站在夏衍旁边,就像一大一小两个制冷器。却偏偏引来一大群女生围观。

      周念棠伸出手,说“夏衡哥哥好。”夏衡也回握,温和地向她问好。这样看来,在制冷这一方面,还是弟弟更胜一筹。

      “爸妈,我们回来了。”

      周旭走得急,猛地看见了周念棠,反应不过来似的呆愣了半晌,才笑着招呼饭“念念回来啦,还以为你得等一会到。”

      周旭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白衣黑裤,身姿秀拔,是夏衍。

      看到周念棠,夏衍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他站在周旭的身后,并没有走上前来。

        怪不得他迟疑,任谁看到自己未见过几面的未婚妻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精心打扮的众人之中,都不会做出更好的反应了。

        “小旭你也真是的,让你接你妹妹回家,念念都到家了,你也没和家里知会一声,粗心大意的。”赵珊对着周旭抱怨着,好像她真的丝毫不知情一样,又转头笑着对夏衍说“小衍,这是念念,以前也在三中上学,你们都认识吧。”

        周念棠当然是认识夏衍的,但要让夏衍知道周念棠这号人,恐怕就太为难他了。

        周念棠先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周念棠。”

        “夏衍,好久不见。”夏衍的声音很平淡,叫人听不出情绪。他还是高高瘦瘦的,眉目疏朗,没怎么变化,气质略微成熟了一些,但还依稀可见少年意气。

        好久不见?周念棠觉得夏衍未必真的记得她,恐怕是为了不拂赵珊的面子,才勉强这样说的。

        “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还这么生分。”夏衡偷揶道。

        听了这话,夏衍并没有什么反应,周父也只是点点头,不置一词,其他几人也神色各异。赵珊看着夏衡笑了笑,像是同意似的,却把话头转向了别处。“别干站着了,饭早就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一行人走向饭厅,阿姨已经布置好了餐桌,饭菜精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除了周念棠,周家所有人都是精心装扮过的,夏家两兄弟也是西装革履,格外正式。这明显不是一次临时的拜访。

        接她回来的汤小姐也说过,自己是周旭特意安排来照顾她的,按照赵珊和周旭母子之间的关系,既然周旭知道她的行程,赵珊没道理不知道。

        显然,对于夏小夫人的候选人只有周念棠一人这件事,赵珊并不满意。

        周念棠暗自思忖着,拿出看戏的心态来观看这略显尴尬的场面。

        她在周家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周奚正让她往东她不能往西,让她嫁给夏衍,她就不能嫁给别的张三李四,反之亦然。

        周念棠不是不能反抗,只是没什么反抗的力气,也觉得没那种必要。她的生活并不会被这些事影响,她也就没理由去做一个出逃者。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看戏就是最好的了。

        夏衍坐在周念棠的对面。在三中的时候,夏衍也经常出现在周念棠的对面,不过那个时候,夏衍是代表全校学生发言,而周念棠,则是黑压压的观众中的一员。

        周念棠有时想抬头看看那个讲话的人,阳光刺目,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泛着光圈,高高在上的,像是另一个太阳。

        她以前想过自己的另一半,也许是个吉他手,或者是流浪诗人,留着脏兮兮的胡子,穿着过时的T恤。他们的言语并不一定相通,但是偶尔会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碰撞。他们会一起行一段路,某天走散了,只在彼此的日记本里留下一首诗或者一幅画的痕迹。

        总之,和夏衍这种人有着一个并不明朗的婚约关系,是周念棠做梦也没想过的。

        饭桌上,周父和夏衡聊着生意场上的事情,赵珊时不时照顾一下晚辈们用餐,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谈谈自己的见解,进退得宜,其他人也一团和气的样子。

        周念棠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却知道他并不开心。

        周夏两家是世交,周家有四个儿女,如果联姻,夏家一定是候选之一。更何况夏家现今正是如日中天,周父却已经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搭上夏家一直是周父的心事。

        只可惜,夏家是搭上了,却没搭上周父想要的那个人。

        夏衍自小聪明过人,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自然声名远扬。

        可如今夏家当家的,是长子夏衡。

        同父异母的豪门兄弟,兵戎相见只是转眼间的事。

        一个大权在握,一个自立门户,形式已可见一斑了。

        夏衡自己尚未婚娶,却叫同父异母的弟弟来结这份姻亲,明摆着就是没看上周家的意思。

        如果选择夏衍,来日两兄弟反目,周家必定站在夏衍这一边,夏衍如果能反转眼下的局势倒还好,如若翻转不了,周家也要跟着吃亏。

        可是如果现在就放弃夏衍,那就等同于直接了放弃夏家这个靠山,又未免太可惜了。

        到底要不要赌,还要看夏衍这小子值不值得赌。

        周奚正犹疑着,只能也想一个折中的法子。

        眼下这种形式,是断不能让原定的长女周简来婚配的,小女儿又太小,只有远在国外的二女儿还可以一试。

        周念棠出国多年从未回来,谈起周家的女儿,很多人已经想不起周家还有这位二小姐了。让她嫁给夏衍,哪怕将来夏衍真的被夏衡赶尽杀绝,逼不得已他还可以弃了周念棠这颗棋子。

        不是他狠心,只是让周念棠自己在外游荡,结局恐怕还不如跟着夏衍惨败好。

        况且,夏衍还有二分之一的胜率呢,万一夏衍这一步赌赢了,周念棠不是也跟着受益吗?

        想通了其中关节,周奚正便顺势而下,说周简比夏衍还大了些,不太合适,不如周念棠,比夏衍小一岁,这个年纪刚好,又讨男人喜欢又不会太闹。

        其实周简也不过大了夏衍几个月,人话鬼话,还不都是靠嘴说。

        夏衡竟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连面都没见,只打了个电话通知夏衍,就把这件事敲定了。

        这手一出,周奚正又想不懂夏衡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了,就是兄弟之间再怎么不和,也不至于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做的这么强硬,至少也该说一说和夏衍商量下的场面话。

        夏衍的反应也很奇怪,按理说夏衍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摆布的人,怎么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呢。

        周奚正被这两个小辈弄的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枕边人还在独自打着算盘,周奚正哪还有心思吃饭。

      要说周家的这四个孩子,跟周奚正最亲的肯定不是周念棠,但是最懂他的一定是周念棠。

        毕竟她叫了他最久的爸爸,也是唯一一个见过他伪装之下的真容的孩子。

        周旭只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地交代了她和夏衍的婚事,让她尽快回国,她就已经自行补完了故事的全貌。

      周奚正有周奚正的安排,赵珊又有赵珊自己的打算。

        今天这一席,对周奚正是走个流程,对赵珊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明着是为了周念棠和夏衍,实则是为了周简和夏衡。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周简是她花了心血培养的,错过夏衡这条大鱼,下一个这样处处遂她心意的金龟婿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

        周简和周念棠只要一个嫁进夏家就够了,来日两兄弟纷争,也省得周家夹在其中,牵扯不清。

        她要为周简打算,周念棠这条线就断了吧。

        不过现在看来,赵珊得准备长期抗战了。

        夏衡这一顿饭就没停过家事国事天下事,一眼都没多看周简,周简倒也乐得清闲的样子,看起来,也没准备顺着赵珊的计划。

        倒是夏衍,好像真就是来吃饭的。

他和周念棠对坐着,注意力都落在菜品上。不过相对周念棠的火力全开,夏衍就显着优雅多了。

        他神色淡然,只在周念棠频繁夹某盘菜之后,才悠悠然地落筷,像古代皇帝等着太监试菜似的,连夹菜的姿势都比别人矜贵。

        周念棠不介意作试菜的小太监,她离开这里太久了,饭菜溶于舌尖,已经不只是酸甜苦辣了,有那么一瞬间,周念棠感到自己的眼眶堪堪一热。

        “我看念念和我们小衍很投缘嘛。”夏衡打趣着他们两个,闻言,桌上的人都配合着笑了。

        但是显然,被打趣的两个人都没觉得有趣。

        夏衍刚要伸出的筷子又收了回去,视线对上周念棠的,那眸色冷冷清清的,看得周念棠头皮一麻。

        让周念棠觉得和夏衍共进一盘菜也是玷污了他。

        周念棠对夏衍其实是好奇的,她生来沉默,年少时又是一副平平无奇的相貌,并不懂得像夏衍这样的人是在经历怎样的一生。夏衍,还有妈妈,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他们的快乐更浓烈吗?痛苦更沉重吗?周念棠都很想知道。

        可是眼下,周念棠的好奇被畏惧打败了。

        不管凭谁来看,她和夏衍订婚,都是她占了夏衍的便宜。还是天大的便宜,中了一千万彩票都比不上的那种。毕竟夏衍可比一千万值钱,还好看。

        她可以随遇而安地拿出看戏的心态,那夏衍呢?夏衍是和她一样完全无所谓还是被逼无奈?

        说不定夏衍现在正痛恨的牙痒痒,只能用吃饭来转移注意力,结果她还没眼力见的热火朝天地和他分食一盘。

        有了这么一段波折,周念棠也讪讪地收了筷子,没心情再品味美食了。

        吃过饭,周父本来要邀夏衡一品他新收的字画,不巧夏衡接了个电话,说是有朋友托他办一件急事,周父只得作罢,一家人送他们兄弟二人出门。

        到了门前,夏衡还在和周父周母说着客套话,突然话锋一转,对着周念棠道“念念,有空也去我们家坐坐。你也很久没回来了,没事就让夏衍带你去四处转转,不用和这小子客气。”

        夏衍本来正双手插兜想着什么,突然被自家大哥点名,回过神来时带点漫不经心的散漫,露出了平时鲜少显露的睥睨姿态来。看的周念棠一阵心惊,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是不敢使唤夏衍的。

        “小衍是不是累了啊,快早点回去休息吧。”赵珊笑着拍了拍夏衍的后背。

        “他这哪是累的,我看他是有心事。”

        “没关系阿姨,我不累。”夏衍只礼貌地回了赵珊,并不理会夏衡。

        夏衡见自己被忽视了,也并不露囧色,仍是打趣到“哎,小衍,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念念吗。快拿出来。”

        闻言夏衍看了眼周念棠,淡淡道“稍等,我去拿。”

        周念棠觉得这个要别人提醒才能想起来的礼物实在是太让夏衍为难了,况且自己也没准备回礼,夏衡还不如不提醒的好。

        听说能做大生意的人都是进击型人格,果然,夏衡做起红娘来,也非常主动。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打算开展下婚恋业务。

        不一会,夏衍大步流星地走回来,他虽然气质清冷,做起事来却还是很绅士的,酒瓶包装的很细致,递酒的动作也格外郑重。让周念棠在收到礼物的简单开心之余,又额外多了份受宠若惊。

        “是我妈妈酿的,听周旭说你喜欢,就给你带了瓶。”

        被点名的周旭并不发表评论,只看了眼夏衍,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那酒瓶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好像捧了一大束青梅枝干,澄净的液体随着周念棠的动作在酒瓶里来回摇荡,让周念棠的快乐一下子就漾了个满怀。

        她说“我很喜欢,谢谢阿姨。”她仰着头看夏衍,睫毛折射着傍晚的阳光,“也谢谢学长。”

        夏家两兄弟走后,周家又陷入意料之中的沉寂里。周父看着周念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说了句“好好休息。”就进了书房。

        倒是赵珊,拉着周念棠,问了些这些年在国外生活的怎么样,坐飞机累不累,身体都还好吧之类的家常话。也并没有解释她和夏衍的婚事。

      周念棠一一答了,一家人无话,都各自回了房。周念棠也走向了二楼右侧最里面的那间房。

        打开门,房间干净整洁,仍旧保持着她离家时的样子,甚至还萦绕着淡淡的清香。周念棠一阵恍惚,好似她只是白天去上了个学,并没有远渡重洋,六年未归。

        妈妈什么都喜欢花哨的,唯有周念棠的房间,只简单地安置了原木家具,说是要等她长大,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来添。

        后来周念棠学画画,便买了个画架,再后来她学裁剪,就又置了台缝纫机。

        时光那么长,总有一天,这个大房间要变成小房间,装满她心爱的小玩意。

      人们总错以为时间漫长。

      像曾经盛放在窗下花圃里的郁金香,谁会想到有一天,它们也会悄然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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