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爷爷来世再见

他是一个哑巴，他是梁家的人，我家姓张，按理来说我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很久以前叫他二哑巴，后来叫他哑巴爷爷。

我爸说二哑巴是一个苦命的人，青年时送走了他哥大哑巴和他的母亲，有个姐姐东北逃难去了，从此只身一人。70多岁无儿无女，靠着一亩田地维持生计，村里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只知道让他帮忙干活。

那年春天，已是下午三四点，二哑巴浑身是土，肩上扛着铁锨手里拿着一个沾满泥巴的水壶，疲惫至极。就听着我妈跟我爸议论：“三帅一家人都在家，让二哑巴去给浇地，也不给送个饭。”我看着他那个样子，觉得可怜，就问我妈：“那他为啥要给他家去干活那”。“傻呗，你看看他那个胡同的人，谁不是有什么活都让他去，二哑巴又从不拒绝，以前的时候人家还送他点瓜果蔬菜的感谢他，他还不要，现在谁家只要有活就让他去，说什么他闲着也是闲着。。。”“那还是他愿意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这就叫纵容”。我没再多听，随口说了句就进了屋。

二哑巴对人总是有求必应，而且不要求回报，很多人都为他感到不公，可是他却每日乐乐呵呵，从不计较！

那年夏天，天气闷热，大雨连着下了三四天，喜欢在我家门前树林里乘凉的大爷大娘们，因此转移我家大门下唠嗑。而我拿着剪刀，裁剪纸张准备干活，可是剪刀实在太钝，就算我用尽全部力气，也没有把那一叠纸剪下来，二哑巴看到这个情况，拿过我的剪刀给我爸爸比划，大体意思是该磨一磨了，有没有磨刀石，他来磨一磨。我爸笑着给他磨刀石，手上比划着感谢。旁边聊天的大爷大妈噘着嘴说：“二哑巴就是勤快，闲不住”。我白了他们一眼，拿着一个苹果递给二哑巴，想感谢他帮我磨好了剪刀，二哑巴笑着推脱，一直摆手，我感到面子丢尽，扔下苹果就走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拿走了苹果。

这是二哑巴第一次给我家干活，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一干就是六年光景！他成了我家的一份子。

开始的时候，二哑巴只是在我家收拾下院子，打扫下卫生，这种不图回报的劳动，我们都很不习惯。作为回报我爸经常把别人送他的烟送给他一些，每次都夸张的告诉他，好烟，很贵。从此经常在他的口袋里看到我爸爸送给他的好烟，就是不见他抽。

因为太忙，我们白天吃饭经常下午两三点，二哑巴那个时候回到家再做饭，那天我爸买了两个炸鸡，想着给二哑巴送过去一个让他也尝尝，发现他的午饭是开水泡馒头，连一点咸菜都没有，我爸打开他唯一存放东西的缸，除了几个有点发黑的干瘪馒头，什么都没有。我爸红着眼圈拉着二哑巴又回到了我家。

从那以后，我们家吃饭时候就又多了一个人，而我家买的吃喝用的东西，也总会倒出一小部分送到二哑巴家中。我爸命令我们以后都要叫他：哑巴爷爷。虽然他听不到。

哑巴爷爷总是会笑呵呵的在我家门前，看到我姐下班，叽叽呀呀的接我姐进家。每周五在很远的地方接我回家，他总是把家中收拾的妥妥当当，院子扫的一干二净，也总是在我爸妈吵架的时候站在中间，让我爸妈苦笑不得。我姐会在下班早的时候，为哑巴爷爷买壮馍（我们那的名吃），会买他爱吃的孵化鸡,我爸会在我奶奶过生日的时候顺带着给他也买一个小蛋糕，我妈会在每年换季的时候，都给他置办一身新衣服。。。。。。

突然有一天，哑巴爷爷带着一张纸给我爸爸，指着这张纸，又指着北方。我爸看后比划着问他，你是想联系他们吗？哑巴爷爷点点头。那是一封信，信上有电话，有地址，那是哑巴爷爷外甥在他姐姐去世后给哑巴爷爷的信。

大概一个月后，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微胖，年龄比我爸略大的男人来到了我家，那是哑巴爷爷的外甥。饭桌上哑巴爷爷不断地为他夹菜，不断的指着我们一家人，脸上的褶子聚成了一团。哑巴爷爷为迎接他外甥，置办的一身新衣，在这种和谐的氛围下异常的光彩照人，

自从哑巴爷爷跟着我家吃喝后，他的一亩田也由我爸来料理，那年我爸在那块田上种了整整一亩西瓜，哑巴爷爷日夜看管。西瓜大丰收，哑巴爷爷喜笑颜开，我爸把卖了西瓜的钱给哑巴爷爷的时候，哑巴爷爷热泪盈眶，但是没有收，让我爸带着去存到了银行。

这件事很快在我们村子里传开，看着哑巴爷爷神采奕奕的样子，村里人慢慢的闲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我家贪了哑巴爷爷多少钱，哑巴爷爷有多少存款。哑巴死后的房子怎么办，地怎么办等等，在我们开心的同时，要不断地去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我爸那个时候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给我们说咱们问心无愧就可以！

可是，就算是我们都不在乎，别人却不愿意。首先不愿意的是我们村里的支书，那个以村民为重，孤寡老人本该村里人来赡养，姓梁的和姓张的本来就不是一家等等问题都被提到台面上。

那天，我听着我爸和他们的争吵：从村支书因为我爸是张家的人抢走村中一把手的位置，到哑巴爷爷到我们家后，身心的一个改变，再到那一亩地的我家一分未取，最后又到我爸立誓哑巴爷爷死后，所有财产归村里所有，房子，田地和存款。那天晚上我爸两眼通红，怒视一切，坐在堂屋木质沙发的一个角落中，一言不发。我妈说我爸一宿没睡！

就算是做出了这样的妥协，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因此结束。那年秋天，我家帮哑巴爷爷收完玉米，那田地的玉米又是一个大丰收，可是却没有以往的欢喜。

我妈说：哑巴爷爷以后就不能再来我们家了，我们也没有办法管他了。

冬天很快就来了，哑巴爷爷变成了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再没有走进他那个土屋。

哑巴爷爷是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时候走的，第二天临近中午才被发现。

“怎么就走了那，昨天还喝了一大碗粥那，”我妈呜呜的哭了起来。

“走了挺好，走了就不受罪了”我爸嘟囔着好，眼泪却没有止住。

后来我妈说，哑巴爷爷走的时候可怜啊，瘦的皮包骨头了。

原来他们接管了哑巴爷爷后，是轮流给他送饭的，每家三天，一共是三家人，可是经常的早饭是不给哑巴爷爷送的，或者是他们家吃完后再给哑巴爷爷送，每次送就是一个馒头，一碗粥，而哑巴爷爷的饭量每顿饭都能喝两碗粥，两个馒头的。天寒地冻，凉饭冷粥，自然是难以下咽的。

他的风湿病每到冬天的时候就会犯，以前我爸从没有断过他的风湿药膏，老人虽腿疼，可是不至于到不能下地的程度，可是那些人怎么会给他买药膏那，那个冬天，他寸步难行。大小便自然也没有办法解决。他的被褥都是湿的，土屋本来就冷，再加上没有取暖炉子，他的被褥冷冻结冰。

他离开我家时，我爸把他存折里的钱一并取出给了他，本想着能够在他艰难度日之时帮助他，没想到却成为了一把刀子，伤他于无形。哑巴爷爷将钱放在他棉袄内口袋中，贴身保管。那天晚上我爸我妈偷偷去看他，他非要把这个钱给我爸，我爸没有收，就给他放在枕头里面。谁也没有想到钱会被偷走。他撕了枕头，打翻了床头桌子，褥子床铺都翻在地上，就是不见他的钱。

那天晚上，我妈把他的床被铺好，重新给他穿好衣服，他呜呜哇哇的比划钱没了，责怪我爸不把钱拿走。我妈劝着他喝粥吃饭。他吃了。我妈走的时候听到了碗碎的声音，只是以为那是他又在找他的钱!

哑巴爷爷走的时候78岁，在我家待了六年半的时间。

偶尔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么一个老头，在我家喜笑颜开，会想到他的很多调皮故事，他的天真淳朴。。。那都是一些美好的回忆

可是想到他的身不由己，想到我们家的无能为力，想到他因饿、因冷、因生气、因无助而死，又不免热泪沾襟。

我相信哑巴爷爷的事情，我们家不是特例，在农村，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总是会有寒冷中因为饥饿、生气而死的人。这个世界的不公从未间断，这种压抑心头的苦楚，最终埋葬心间。

但是我希望我们成长起来的这辈人，请善待这些无助！也希望我的哑巴爷爷来生可以过得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