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杏树

邻居老了，他家门口的杏树比他还要老！

杏树老当益壮，粗实的树干支撑起茂盛的枝叶，像绿色巨伞一样遮护着我们几邻家的老瓦房。树干上弯弯拐拐地刻满了杏树一生经历的坎坷，裂痕间挤出的树油晶莹剔透，凝结成一坨一坨泛着古铜色的疤痕爬在老树皮子上面。邻居老人最受大家尊重，他从不提及这棵杏树是他自家的，时间久了，大家都似乎忘记是谁家的了，只知道杏树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杏子，再一起把杏子摘下来不分男女老幼人人有份。正因如此，人们才更加护着这棵老杏树，深爱着这棵老杏树，都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美好回忆。就这样，老杏树的故事一代代流传下来，竟然成了邻居心中永远抹不掉的佳话。

老杏树在我们村里所有树中资历最老，给村里的奉献也首当其冲。老邻居每每提起当年粮食关闹饥荒，眼睛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那时每年一到四五月间正值青黄不接，饿死人的事情让老邻居一讲到就倍感衷伤，他老泪纵横地讲了一回又一回，每一回都一样激动人心。老人说他家大娃仔小幸福的命都是这杏树给的，当时粮食不够吃，娃儿他娘就是靠吃杏树上这些果实下的奶，后来就干脆给孩子取名叫杏核,因与幸福同音索性叫幸福了。不仅如此，那时候村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这棵杏树，村里人就是把从杏树上摘下的几箩筐杏子晒干当饭吃，度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难关。所以直到如今凡是受过杏树恩泽的邻居们无不感激涕零。

土地分开到户，实行承包责任制，大家都拼了命地开荒山，种田地。到了九、十月间，大个的玉米棒子像水牛角咕噜翻天遍地里都是，金灿灿的稻穗沉甸甸地压弯了腰。庄稼丰收了，人们从此走出忍饥挨饿的恶梦。邻里都是勤快人家，舍得花劳力，满仓的粮食一家人只有吃不完的，继而喂养起鸡猪，一时间都觉得杏子的味儿甚是令人深恶痛绝，因为那味儿除了会勾起心里的万般苦涩外再不能当饭吃。邻居不像别人，他始终如一对杏树百般呵护，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树的一枝一叶。到满树的杏子成熟了，邻居把个大的挑选出来分给孩子们，其余的就一撮箕一撮箕地抬去猪圈里。听到连同杏核一起被猪牙嚼碎的声音，也为体现出杏子的些许价值邻居倍感安慰。冬天一到，大家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土地，一个劲地又是砍树林又是开荒地，刀耕火种，一夜间山上山下旮旮角角寸草全无都被铲得光秃秃的，一大个村子里就邻居家门口的那棵杏树越发地耀眼了。就因邻里有晚辈提议也把杏树砍了，邻居气愤呀！他满脸怒气咬牙切齿地指到人家额上说：“亏你还讲得出口，这是我们的救命树哪！做人怎么能没了良心？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要想砍杏树？不行！”其他人也觉训得有理，难保以后的日子不会再闹饥荒。之后人们对老人家更加敬畏，对老杏树也更是敬重，无人再敢谈及有伤杏树的话题。

渐渐，人们的生活不再满足于吃饱穿暖，竟又萌生了更高的精神追求，鸡蛋吃不完就提到集市去，种出的粮食多了也可换人民币，添置家用，购买衣裳乐不可支。这时候，邻居可要忙活一阵子，等杏子一熟就摘下来，大筐大筐的背到集上三元两元也换几张票子。每逢赶集把杏子卖了，都要买些糖呀什么的回来逗孩子们乐，他总觉得杏树上结的果就该大家分享。人们这时节该忙的也忙得差不多了，每到烈日炎炎的中午，邻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做针线活的，玩扑克牌的，七嘴八舌说长道短的，杏树下成了大家乘凉唠嗑的场子。再到夜幕将临，又都不约而同来到杏树下围坐起来，这家锅大那家碗小，哪家庄稼长得好，哪家孩子读书行。七七八八的话匣子一拉开，时不时的笑声都吵得杏树上的夜鸟无法入睡，直至夜深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一场大雨下了几天几夜，山洪像发疯的野兽毫不留情把大山都剥了几层皮。村前的河水搅和起泥土沸腾了，咆哮着像要吞了整个山村。肆虐伐林垦荒，裸露的土地怎受得起暴雨的洗礼?停耕还林,势在必行。村民意识浅薄思想落后只顾眼前，大会小会三番五次劝说动员始终不肯放下锄头刀具停耕育林。“封山育林，还我河山！”政府把标语用谷草刷子涂在路边墙上，跟干仗一样，最后强行封山。邻居年纪高，见识广，在邻里最有威信，他一声吆喝，大家就聚到杏树下来。此时他领头种植果树，也算觉悟高点的了。有几户不太情愿的最后还是跟着大家一起把树苗栽到村后的山上，星星点点的绿就像给赤裸的大山穿上褴缕的衣衫，也算是这么多年来给大山一点回礼罢！

    ……村后山渐渐绿了起来，村前河水也变得清澈了。

果子有了收获，人们大筐小筐背挑扛提络绎不绝。

邻居老了，杏树依然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