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式移民
旧式移民
儿时就常听母亲讲起她们一家随外公移民迁徙的经历,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也曾激励过我们这家族好几代人。至今想起都激动不已不敢想象。
外公祖籍在夹江对面江都,过去是县,(现在是属于扬州的一个区了),那个下面的一个古老的村子,从家谱来看延绵十几代人,都在那样的一片土地上耕耘劳作,守着土地为生,恪守着几千年儒家思想的教导,耕读传家。有头脑习文的,好好读书,习不了文的认真种地,家里不管是谁,不会文,要有个武,要勤劳绝不养懒汉,所以家风严肃正统,外公的父亲也是方圆几十里闻名的一位夫子式的教书先生。
妈妈说外公开蒙学习贪玩调皮很不长进,十一二岁一下子就很发奋,连夫子式的他的父亲都惊叹于他惊人的学习效率,再加之桀骜不驯的个性,十分要强。所以他的父亲肚里的知识很快就没法教他了,从此业余一边自己学习,偶尔和自己的父亲切磋切磋,主要开始务农种地,凭着好使的脑子,还开创了很多副业,家道日渐兴旺。
结婚生子,人到中年,大家族也是人丁兴旺,外公危机四伏,老弟兄 小弟兄 算算每人所能摊上的家产也是寥寥无几,后代子孙延绵不绝,无法守着这份老祖宗的家业来生存。
一日,一位远房兄弟是木匠,吃百家饭的手艺人,也算是走的地方多,见多识广。回到家来,他向外公带着惊叹的神情娓娓道来,描述着在夹江以南,有一片江滩,土地如何如何肥沃,不用施肥就能收获满满,长的南瓜个儿如何如何大,结出的芋头一颗秧就能收获一蓝子。说得外公是两眼放光。
终于选在一个农闲季节,随堂兄实地考察,果然如堂兄所说,于是回来和外婆商量,一个男人正当三十而立的壮年本性又很要强,所以那股子冲劲可想而知,外婆自然也是看出他的心思,拿下决断,愿意跟随外公奔赴那片寄托着他们希望之光的梦想之地。
于是在那个春天, 拖着大舅和那时仅三岁的我母亲,来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之地。开启了他们的拓荒生涯。
等到农闲的秋天回了趟老家,一来是看望自己的父母亲,二来腿部患了一个外症想找个郎中看一下,外公的母亲,就是平日我母亲口中的老太太,抱着自己的儿子直哭,老三你怎么弄成了这样,晒成一身的热毒自是不必说,还生了一身虱子。老家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郎中看了说都,天哪!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要带患了,后来外公真的一只脚有点跛,伴随着母亲那一直以来带爱怜的“瘸老头”的称呼落下了终生的残疾。
那时外公看完自己的母亲,带着腿部的疾患披星戴月又步行好几十里赶回那个洒下他汗水的希望之地…这一夜没睡算什么,几天几夜不睡,就那么田间地头眯一会常有的事。
经过十几年的打拼,开垦了一百多亩土地,家中又建起了一座私塾,因为移居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为了解决新移民孩子的读书问题,外公轻车熟路,在家中办起了私塾,很快就成为了这一方新移民心目中德高望重的长者。
在那个动乱不安的年代,尤其是政治运动频繁发生,像外公这样的角色所受的牵连自然不在少数,他一直不改本色,多亏一方群众良好的口碑,没能把他老人家整成什么样。
在我还是个孩子时的幼小心灵的印象中,老年时已是八十多岁的外公还一直是一瘸一拐,跳水、担担、打材、扫地干农活,闲来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在他的身边会围上一群村子里的老人,听他读一段三国演义什么的,他留着长胡子,读到得意处,摇头晃脑品赏一段,缕缕胡须,再给那些老人们破析讲解。放学走在门口的孩子们都由不得傻笑,都觉得这老太爷太好玩了!
在外公八十二岁含笑九泉的那一年,真可谓是他老人家最开心的一年,因为77年恢复了高考,三个表姐,还有我哥,同时那一年考上了大学,成为震惊一方的新闻。因为那时经过十年浩劫,教育资源有限,升学率极低。十里八乡 好奇得都会时不时有人走过来和外公攀谈攀谈。
也是那年冬天外公病了,时常在病中说胡话,要带我母亲和我姨去北京三舅那儿,说那是文化政治中心,去首都学习读书,说自己怎么就受孔老二的影响太深,怎么就没给自己的两个女儿读书。妈妈知道他在说胡话,就打趣的说,你不知道吗,我读了,要不然我儿子怎么能考上大学呀,都是我教他的。外公一脸茫然,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妈妈转过身禁不住泪流满面,擦干泪又陪着外公笑一阵。
7月暑假,已是十岁的我,记得是那个最热的天气,带着外公这辈子那一身的热情走了。在那个民风淳朴的年代,方圆几里甚至几十里的老百姓都自发赶来参加了外公的追悼会,无不感叹老人家这辈子的精神和正直的为人,以及造福一方的教育也传为佳话。
如今我们回过头来再想想,外公垦的地早已不属于他的儿孙,那时候创造的家产也无法惠及今天的子孙,唯有外公以及和他一起的先民们在这一片火热的土地上,这一路奋斗的过程中发扬的精神,激励和榜样给了子孙后人。写下了这长江中下游平原上微不足道的一片不到一百年历史的新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