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公
忆外公
文/胡美云
一直想写外公,那个能写一手漂亮毛笔小楷的外公,那个守着祖传医书,却无偿帮扶乡邻过了一辈子清贫日子的外公。那个书生出身,却放弃外出就职,守三分薄田,粗活重活养妻育儿,最后在六十岁不到的年龄里,倒于田间,阖然长逝的外公。那个受母亲爱戴与敬仰的父亲,那个我生命中惟一依偎过的老人,他满腹诗书一生清贫,以至于母亲每每想起外公,那个受她敬仰与爱戴一生的父亲,作为女儿,惟一能让她心理安慰的却只有:你外公,还是有福气的,走得快,没遭受什么罪。只是听着入耳,却如此叫人心酸。
前些日子,和幼时一向交好,至如今人近中年依然各自保留着对文字的爱好的小丽表姐聊天时,她说我们这种来自骨子里头的对文字的爱好与敏感,应该来源于那种叫做基因的东西吧。而那份基因,我毫无疑问的安然归功于我的母亲,也就很自然地想到我的外公。并感恩于他。
外公家在马兰村陶高庄,儿时印象,外公独居着三间土基屋,点着煤油灯依然昏暗的房子里,有两个掉漆的黑色箱子,存放着一些对儿时的我并无吸引力的手抄本书。在外公家,更多的时候,我则喜欢到外公前面住在亮堂堂的新房子的大母舅家,彼时大母舅已到铜陵市进入焦化厂工作,吃着农村人羡慕的公家饭,家里大舅母带着三个孩子务农,大表哥大表姐聪惠好学,都是成绩优异让父母省心的好孩子,是母亲口中与人说起时便一脸自豪的娘家大侄子大侄女,受母亲耳提面命般的影响,我的大表哥大表姐以及当时从浮中毕业暂时在松元中学代课的小母舅,都成了儿时的我学习的榜样,为我指引着艰辛的成长之路。在大表哥大表姐那儿,我能借到许多好看的书。而小表姐则性子活泼外向,虽不热忠于学习,但她可以带我认识许多左邻右舍的小伙伴。百荡湖水位退下时,在湖滩边闲玩或者捡捡贝壳,实在也是有趣得很。所以,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逢年过节或者暑假得闲时奉母亲之命去外公家看节走亲了。枞阳民风礼节保存得好,逢年过节晚辈去至亲的长辈家看节是必须要的,一个小竹篮,二斤肉,二斤面,一斤红糖一条糕,那是记忆里最早的看节礼。
其实,外公是个不善言辞甚至过于严肃的老人,保守固执。陶高庄正面就是百荡湖,外公的房子就在近湖边,住在湖边的孩子哪个不会游泳哪个不是水里的泥鳅呀。母亲身边的小伙伴个个一身好水性,偏偏母亲被外公教得一副大家闺秀的作派,水是肯定不能下的,女红持家倒是样样精通力争人上不甘落后于人的。这些原也无可厚非,只是多年后,看到读了书的大母舅一家皆如愿移到城里,儿女受父母照顾,一生平坦无忧,小母舅也因着有文化走南闯北求得自己满意的人生。只剩下外公兼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观念教出来的女儿,我的母亲,留在了农村,连婚嫁也是依了她的父亲,和贫穷的父亲一起生儿育女,操劳一生。我的母亲,那么聪明的女子,但凡多读几年书,她的人生定然会是另外一番样子吧。
世间人事终究不可逆。甚至,也不忍抱怨。对于外公。听母亲讲,她还未成年时外婆便去世了,那时候她的弟弟我的小母舅不过才7岁的,是外公一手拉扯着儿女,以一介书生之力种田耕地供读书,养育成人的。
外公识得许多草药,乡邻间但凡有需要找上门的,他皆尽己之力无偿帮扶。他还会一些偏方,儿时生过腮腺炎的我便是母亲带了找外公,用了他的偏方医治的。不过外公收的那些医书听母亲讲在文革时都被一把火烧掉了。最后惟有一本外公自己用工整的毛笔小楷手抄的骇书(枞阳乡间向有孩子受惊了请人搞骇送骇的传统做法)保留了下来,父亲后来借着抄了来,又跟着外公学了些皮毛,在我们磕磕碰碰成长的童年里用过不少次,屡屡见效神速。
外公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去世的,那时候乡下通讯不发达,婚丧生死等一应大事皆是靠亲邻帮衬着跑几里路地传口信。母亲是一路哭着到陶高庄的,外公走得太过突然,母亲正是儿女幼小日子艰难的时候,为人子女未能尽孝的痛压得母亲痛彻心扉,连带着尚幼小不经人事的我们姐弟几个也深受母亲那份哀痛的感染,于外公的棺木前嚎啕大哭,那份悲痛是何等的深切,以至于不过十来岁年纪的我将那一幕——哀痛的母亲,永远不会醒来的外公,黑漆漆的棺材。记到如今。
外公的一生,默默无闻,平凡朴实。母亲日子过得艰难时也偶尔生些对外公的抱怨,只是说出口后都化作了一声长叹:你外公啊,这辈子就是太忠了。母亲说的忠我是懂的,枞阳乡间话,忠的语意,许多时候都和读书有关。而真正的读书人,都是有些傻气的。
倘若对外公真要些什么别的说词的话,那只能说他传统的重男轻女让他的女儿,我的母亲这一辈子真正是吃了许多原本可以不用吃的苦。
但再换个角度想一想,不若如此。世间又哪来的我呢。
谨以此文,记念、怀念,我依然深深记着的,我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