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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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夕阳快落下最后一道余晖，残阳似血，在任曦眼里映射出一幅美妙绝伦的风景。她的左手轻抚着桌上的相框，眼睛却未从远方收回来。

相框里是一对相视而立的男女，女孩左手叉腰，右手食指向着男孩方向微微向上勾起，娇小的脸庞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剑眉下透亮的眸子里，是男孩坚毅的轮廓和宠溺。她的姿势很霸道，但扬起的嘴角已将内心的喜悦暴露无遗。

那是5年前的任曦，时光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让她褪去眉宇间的娇惯，愈发沉静与睿智。

她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将目光转移到相框上，或许是看见照片里有些霸道的自己，她笑了起来，露出左脸颊深深的酒窝。

她用手一遍又一遍摩挲照片里男孩的脸庞，又微微皱起眉头，红润的嘴唇里呼出一口气，似要将眉间的愁绪赶走。

片刻，她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摆在办公桌的左上角，收回手时，无意间将桌上的报纸碰落在地。

她捡起地上的报纸，映入眼帘的是：“南岸区民政局某工作人员，几年间通过各种方式挽救五百多对婚姻。”

任曦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这几年自己略带欺骗性的举动，竟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还上了本地的报纸，成为南岸区一时的谈资。

这份工作是她离开男孩一年后才找的，那一年里，她无所事事，在后悔与自责中度过。在家人的建议与安排下，考了公务员来到民政局。她当时只是想打发时间，没想到一待就是四年多。

起初，她并不喜欢这份单调乏味的工作，上班也是混日子。让她开始认真对待这份工作，是在三年前的一个黄昏。

002

天空阴沉沉的，狂风肆意乱窜，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示，任曦在沉闷的空气里昏昏欲睡。

在无数次看过手表后，她终于盼到下班前的最后半小时。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思绪。

来者是一对年轻夫妻，女孩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大风留下的后遗症。她嘟着嘴角，娇俏的脸庞残存怒容，眼眶发红。

她赌气似地在眼角乱抹了一把，不让眼泪有掉下来的机会。男孩跟在她背后，紧绷着脸庞，眼睛从踏入民政局的大门起，就未从女孩的身上移开，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

她们在任曦面前一米处站定，目光有些茫然。任曦看着眼前的两人竟发起呆来，思绪像被拉回很久以前。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她的脑海盘旋，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天，连天气都一样。

003

他们相识于校园。彼时，任曦还未脱去家境优渥带来的满足感，骄傲、任性也单纯得如一张白纸。

照片里的男孩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的前夫，他是贫寒子弟，却未被贫穷夺取光芒，是校园里的头号人物。如偶像剧般，骄傲如她，也未能免俗。

两人磕磕绊绊，也从校服走到婚纱。婚后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他辛苦工作，她也褪去任性，安稳持家。

都说时间如浪淘沙，会留下最珍贵的金子。可它亦能消磨感情，给予平淡的生活一剂猛药。任曦或许是厌倦了这平淡的日子，她开始抱怨，嫌男孩太晚回家，陪她的时间太少，抓住机会就找男孩吵架，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在嘴边。

男孩一开始还纵容她，哄她，渐渐地也没了耐心。在一次大吵之后，任曦又一次将“离婚”二字脱口而出。这次男孩没在安慰她，只是淡淡说了句：“好。”

等走到民政局门口，任曦才开始后悔，可她始终无法将内心的话说出口，在办离婚手续那一刻，他望向男孩的眼睛，里面有怨气更多的是后悔。

几年的相处，只需一眼，她就清楚他眼中每一种情绪，只是，她同样清楚，男孩比她还骄傲。

从民政局门口出来后，任曦再也没有见过他。

004

任曦想起往事，渐渐红了眼眶，女孩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你去说！”女孩侧着头对身后的男孩说道。

“你去。”男孩回答。

“你去你去就你去”女孩跺了跺脚，扯着男孩的衣角将他推上前。

男孩看了看手表，片刻，他向任曦走了过去。行进的速度比蚂蚁还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任曦看了时间，离下班只有十五分钟。

她突然想要帮帮他们。

终于，男孩走到任曦面前，嗫嚅着唇角，却未发出一个字。任曦故意绷着脸，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男孩的脸越来越红，最后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我……我……我们要离婚。”

男孩说话时，女孩站在他旁边竖着耳朵听，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女孩的眼光变得暗淡，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

005

任曦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问了一句：

“你们想好了吗？”

“我……我……”男孩没再说话，而是看向左侧的女孩，女孩也盯着男孩，彼此的眼眸里有眷恋还有丝丝怨气。

最后她错开男孩的视线看向任曦，轻轻点头道：

“嗯。”随后低下头。

“资料带齐了吗？”任曦看着两手空空的她们，笑着说道。

女孩瞬间抬起头，任曦形容不出她脸上的表情，有错愕有疑惑还有喜悦，而男孩却瞬间笑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们下次再来。”男孩赶忙说道，然后拉着女孩飞奔出门，没给女孩丝毫反驳的机会。

任曦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笑了，笑出了眼泪。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她再也没有看见那对情侣的身影。

006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最开始，她只是用资料不齐作为借口，慢慢地她发现很多因此走出去的夫妻再也没有回来，只有少数人会在第二天出现。

她开始正视自己的工作，似乎从中发现了新的世界，心态也开始发生改变。这几年来，她用不同的方式挽救了无数对因冲动来离婚的夫妻。

她把每一次的谎言当做一次救赎，对自己爱情的救赎，也在无数次试验后，找出规律，甚至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她从来者的状态就能判断出她们究竟是真想离婚，还是因为冲动赌气而来。若是前者，她会试着去了解他们的故事，尽最大的努力和解，若无果，她会帮他们办好手续，并给予祝福。

若为后者，她会找无数借口，如“机器坏了，数据无法录入”、“资料不齐全”、“今天办离婚的人休息”等，若实在找不到借口，她就会说：

“你们先回家想想，想好了明天再来，反正离婚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每当他们离去，任曦总会在心底说：

再也不要回来。

006

任曦有个工作记录本，她经常在工作之余拿出它。页面被她分成“离”、“合”两大板块，每个板块下画着无数个“正”字。

“离”用来表示她经手多少离婚的夫妻，而“合”是被她“欺骗”后再没有回来的夫妻。

在两个板块的下面用铅笔写着合计数：

离：249人；

合：518人。

在工作本的封面是她手写的一段话：

“多希望当年有人对我们说：机器坏了，明天再来，可是没有。他们都走了没再来，你什么时候来？”

任曦将报纸放回抽屉，看了看时间，快到下班时间，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打算迎接自己的下班时间，她甚至想好下班后去吃什么。

007

这时，大门处又来了一对年轻夫妻，女孩在前，男孩在后，两人都面露不快，女孩嘴里还念叨着：

“说好的今天陪我逛街，你又爽约，你说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离婚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只是想多赚一点钱，给你买生日礼物罢了。”男孩的低语淹没在女孩的怒气中，却没能逃过任曦的耳朵。

任曦瞬间明了，有些气这个女孩的任性，一如几年前离开民政局门口时，气自己一般。

“你好，我要离婚。”女孩直奔主题。

“你们双方都同意吗？”

“同意”女孩说道，见男孩没说话，女孩用胳膊肘捅了男孩一下。他依旧没说话，女孩瞪了他一眼，说道：

“他也同意。”

任曦摇摇头说道：

“即使你们都同意也不行，今天机器坏了，录入不了数据，明天再来吧。”

女孩半信半疑，任曦丝毫不退让，她深知自己一定会赢。最后女孩推了男孩一把转身离去，男孩立马追上去。他离开前，任曦告诉他：

“把你的想法告诉他，再也不要回来。”

“好，谢谢！”男孩呆愣片刻后向任曦笑着说道，眉宇间都是喜色。

任曦叹了一口气，拿出她的工作记录本，在“合”那一栏加了一笔，喃喃道：

“还差1对就520了。”

合上笔记本刚好到下班时间，她正在收拾东西，却被人挡住视线，她头也不抬对来人说道：

“今天下班了，明天再来。”

“明天机器还会坏吗？”来者说道。

这句话让任曦停下手里的动作，她的肩膀开始颤抖。

这……这是夜夜入梦的声音，是她心心念念的声音，是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