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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自杀的湖面

2024-01-16  本文已影响0人  maple1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麦先生骨头里可能钻进了小虫子,或是别的什么,已经不重要。

因为一种异常如果可以作为另一种异常的合理解释,那么麦先生丝毫不觉得人长翅膀的时候,身体感到疼些痒些有什么不对。于是麦先生安慰自己,或许身体里并无什么虫子,他宁愿相信那是一只鸟的灵魂,或是更为虚无的东西。

“老师,我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麦先生问路过的米老师。“没有,师傅,你的后背很干净”米老师盯着麦先生的后背,摆出仔细观察的姿态。麦先生小心收起身后羽翼渐丰的翅膀,表示了赞同:“那真是太好了!”

麦先生是高校里的修湖工,也是唯一一个,工作便是保证湖水的水面高度。在更多的时候,麦先生都以为自己的工作是站在护栏边欣赏湖面,而不是一丝不苟的将湖面维持在2.5米线。

麦先生从来不觉得是唯一一个修湖工是件令人骄傲的事,或者说,可以体现出自身岗位的不可替代性。正相反,他觉得这样的角色,根本不重要,就连自己一个都是多余。所幸,领导在职工大会上的激励让麦先生至少没有陷入彻底的虚无中。

“每......一份…...看似…...枯燥滴…...且无用滴…...工作!都有…...他滴…...自身滴…...意义!只是…...还没有...…被人…...所...…发现。越是…...如此,越要...…认真…...嗯…...严谨!”

于是麦先生怀揣着是否真的有意义的疑问,继续努力将湖面高度的误差,缩短到1厘米内。

某天麦先生读到了西西弗斯的故事,恍惚间推石头的身影就在他的前方,就连山坡和巨石也是如此真切,这熟悉感仿佛来自脑海深处,来自灵魂中的理所当然,来自荒诞世界中合理性的真实表达。那一瞬麦先生才恍然,原来自己就是西西弗斯。

关于身体的变化,麦先生并不觉得异样,既然米老师看不到我的翅膀,那么我看不到旁人的牛尾巴猪耳朵也说得过去,这大街上走的都是些“正常人”,便也说得过去了。麦先生深知一定有更多的人,每日被身体中传来的不适感折磨,但大家都不开口说,于是麦先生也不说。至于为何?也许不是人人都能长出漂亮的翅膀,若是真长出的是牛尾巴猪耳朵,说出来肯定要遭人笑话。麦先生自己也有私心,他不知道自己的翅膀是不是最漂亮的了,若是还有更为光鲜的,说出来徒增自卑罢了。即使拥有了漂亮的翅膀,麦先生也很想要一个独角兽的角,“那是非常独特而高雅的”,他如此想到。

常来湖边修剪花草的园丁——稻师傅——是麦先生为数不多说过话的同事,与温和谦逊的米老师不同,稻师傅大大咧咧,这天麦先生正望着湖面的波纹发呆,稻师傅有些神经兮兮地告诉麦先生:“麦师傅,这湖好像邪门得很呐,我下班路过这儿......”他压低了声音,麦先生精神一振,只要与湖有关,便与他这个修湖工有关,“你仔细说”,麦先生配合的将头向稻师傅凑了凑,昨天傍晚呐,我看到一只鸟,飞得好好的,突然好像那些个想不开的人,直直地一头冲进湖里了啊!”

一只鸟自杀了?这确是有些骇人听闻,听到是鸟,麦先生背后的翅膀狠狠地颤抖了一下,觉得有些晦气。“嘿你恐怕不知道我是个鸟人!竟然跟我说这种故事!”麦先生想大声地告诉稻师傅,但想到他真的不知道,也害怕暴露自己的翅膀,便也随他了。再说了,鸟人好像是在骂自己,实在没必要。

“既然你说那鸟儿冲进了湖里,那么冲进去的时候湖面是什么样的”

“湖面?就和石头落到水里差不多吧?一只鸟,能有什么不同?”

麦先生不知道稻师傅会长出什么,这不好猜,如果自己长出翅膀是因为常常在湖边看着掠过湖面的飞鸟,那园丁稻师傅可能是某种虫子?麦先生期待着某天可以依靠背后的翅膀飞起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对于飞行的渴望时,不觉笑了出来,因为想象中挥舞着螃蟹大钳子裁剪枝叶的稻师傅实在很滑稽。

晚上下班后,麦先生习惯性地留在湖边,只是望着湖面,就让他的心安下来了,他喜欢看湖,喜欢湖面在风吹拂下绽开笑脸的模样,喜欢波光粼粼,也喜欢水天一色。麦先生展开翅膀,骨节咔咔一顿响,身体一部分肆无忌惮的舒展令麦先生舒适无比。“看来即使是伸展翅膀,也和伸懒腰并无二致嘛!”

麦先生今年38岁,在过去的38年从未听说人可以长出翅膀来,“但人要学会接受新事物嘛”,在7岁之前麦先生从未听说人会死去,但太奶奶没有因此而在人世多做停留。在18岁之前麦先生从未听说过即使互相喜欢也不能在一起,但初恋也没有因此不和他分手。在32岁之前麦先生从来没有听说过修湖师这个职业,但这并不妨碍找不到工作的他稀里糊涂来上了班,且一干就是六年。

麦先生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会遇到更多莫名其妙的新事物,人总是一辈子在新旧交替带来的变化中挣扎,要允许未知的轻链反反复复地抚过湖岸,一次一次地经过这种碰撞,完成了理性的更新,才能继续启程,但他相信此刻要比以后更重要,虽然不确定他的新翅膀以后会不会脱落,但此刻的尝试并非徒劳,若能在一个凉爽的秋夜展翅高飞,总胜过什么都没有。

麦先生望着湖面掠过的鸟,学着它们扇动翅膀,没有飞起来,但身子轻了些。轻盈感是从身体中迸发出来的,无与伦比的舒适感席卷了整个身体,麦先生暗想:如此轻盈的鸟儿,决然不会冲进湖水里。这时同样下班的米老师经过正在湖边舒展身体的麦先生,向他礼貌地问好。

“米老师,我正要问您呢!您是老师,懂的知识多,鸟儿......会自杀吗?”

“想必要是有理由,鸟儿也是会自杀的。我倒是听说过的,只是从没见过,是金人元好问曾写过的。一个捕雁人猎杀了一只大雁,另一只从网中挣脱的大雁悲鸣不止,最后直直地冲向地面,那算是为爱情自杀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你一定听过这句诗的,大雁真是种很专情的动物呐......”

听到这里麦先生已经无暇倾听米老师的感慨了,满脑子净是米老师的那句话:要是有理由,鸟儿也是会自杀的。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麦先生拒绝相信,因为鸟与人并不同,人的情绪多又复杂,新生出翅膀的麦先生思索过一个问题,或许有天生的枷锁就拷在人的身上,这是出生前就长出来的,自己看不见,人之间也无法看见的枷锁,不知是从哪一代猿猴或智人祖辈起就拷上的,随着血脉一代代流传下来,竟也成了人的器官了。他确信这正是他虽长出翅膀,确仍无法飞翔的原因。该死的枷锁如同西西弗斯的巨石,把不断振翅欲飞的麦先生死死压制。

那么鸟呢?从大脑的结构考虑,这种生命想必是没有太多的思考能力,怎能为了爱人而自取灭亡?这个故事实在令人难以信服。鸟常年展翅翱翔于高空,双爪连地面上的尘土都不愿触及,又怎能想象其为了自身所不能理解的事务,任由鲜血和污泥沾染纯洁的羽翼呢?

米老师不知道何时离开了湖边,黑暗从四周卷上来了,麦先生仍站在湖边,一向善于接受新事物的他,此刻却仍将鸟会自杀这一事实拒之喉头,难以下咽。他望着湖面,起初还在思考,后来便索性什么又不想了,任由秋寒拍打身体。

湖面被风吹起,在能被月光照到地地方泛起阵阵褶皱,再往边缘,全部隐没在阴影中。麦先生心头有股压不住的火,他捡起一块石头奋力砸向湖面。湖水以石头的落点为中心凹陷,强烈的波纹从中荡开来,溅起到空中的水珠与空气交合,落回水面时,已经成了白沫,随着最初波纹的残留余波,缓缓地向四周漂浮而去,麦先生闭上眼睛想象着,湖面下有暗流涌动,投下去的石块翻滚着浮出水面,在湖面上中心重又凿出一个个凹陷,白沫四散中又有东西破湖而出,竟是一具溺死的鸟尸。麦先生惊惧不已,慌忙睁眼确认,湖面仍是闭眼前的景象,并未因自身的荒诞想象而产生任何变化,唯独月光被云层遮盖,使得湖水更黑,令人不由地心生恐惧。麦先生转身,不再看湖。

最终白沫将被阴影吞没,湖面也将恢复平常,并不会有任何不合常理的东西破湖而出,湖水也并不会因为无论是一块石头或一只鸟的撞击而升高哪怕一厘米。

麦先生收起翅膀,依循记忆摸黑离开了湖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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