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思想》9对立与相互作用
要了解永德和等伯的对比,先用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来比较。
大多数艺术家都要与历史作斗争,与宿敌或批评者作斗争,但最多地是被卷进“对立的烦恼”之中,既生瑜何生亮。
狩野永德与长谷川等伯的斗争,成为不同风格产生发展的源泉。他们身处的时代氛围极为相似,却在斗争中展现出完全相反的绘画方式。有如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
安格尔出生于1780年味,德拉克洛瓦出生于1798年。两人相差八岁。前者崇尚“新古典主义”,而后者坚持“浪漫主义”。两人对此展开激烈的交锋,最终都成为那个时代的领航者。
安格尔的父亲在画画、雕刻和音乐上都颇有造诣,安格尔跟父亲学习素描,又去图卢兹美术学院学习,进了大卫的绘画工作室,迎来良好的开局。
安格尔的素描实力值得大书特书,但在巴黎很长时间得不到认可,直到四十四岁那年在巴黎展出在佛罗伦萨完成的作品《路易十三的誓愿》时才获好评,无形中扛起新古典主义大旗,开始与浪漫主义分庭抗礼。
安格尔的线条经过反复推敲斟酌而成,充满了丰富的曲线。局部的细致描绘仿佛一层沉稳雅致的珐琅,成为一种具有古典情怀的“光泽式样”,使他得以引领同时代的画家,并催生了新中世纪主义的里昂派和湿壁画复活的拿撒勒画派。并进一步引领前拉斐尔派,以及新哥特理论。
德拉克洛瓦很早就出入盖兰的画室,并结识籍里柯等人,他三十四岁时在巴黎沙龙艺术展上展出个人作品《但丁之舟》,被大卫讽刺成“胡写乱画”和“屠杀绘画”,受到众多指责。尽管如此,德拉克洛瓦浪漫式的热情感染着人们,牢牢占据了沙龙界的热门话题。
如果说安格尔是“继承了委拉斯凯兹的意志”,那德拉克洛瓦就是“继承了鲁本斯的意志”。后者还是“色彩论”的研究者,创作出众多色彩强烈的绚烂构图。安格尔是想要大胆改变审视古典目光的“仿古者”,德拉克洛瓦是不拘泥过去勇往直前的“创新者”,二者激烈的对比将近代一分为二。
同时代两个人对比鲜明的情形很多,比如马蒂斯和毕加索,横山操和家山又造等。还有大家更为熟知的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康斯特布尔与透纳,横山大观与竹内栖凤等等。但都不是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那种针锋相对的黑白对立关系。
大卫出现之前的法国处在受洛克克主义残留影响的时期,洛可可的特点是使用随意的装饰展现出华丽之美。大卫正确地把握正统古典绘画技艺,而安格尔对此进行彻底钻研,并不断切磋琢磨。
安格尔凯旋回到巴黎的时候,德拉克洛瓦早几年就已成为当红炸子鸡。安格尔只有否定德拉克洛瓦,而德拉克洛瓦也同样的必须彻底否定安格尔。这跟长谷川等伯来到京都时,这里早已是狩野画派的天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安格尔是个不折不扣的新古典派画家,然而他的心境却是浪漫主义风格的。从绘画题材的选择上就能体现。浪漫主义画派人士把生活中发生的重大社会事件放置于想象当中的历史,不断获得成功,而德拉克洛瓦更是将个人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然而浪漫主义画派的这种想象实际上源于内心的不安和神经障碍。
浪漫主义思想本身的内部矛盾是,一边赞颂自己孤立无援的灵魂,留下热情的绝唱,一边又想要时刻保持站在时代最前沿的稳固地位,虽然浪漫主义本没有必要这么做。有分析认为,德拉克洛瓦和安格尔的对立关系过于激烈,因而后退,哪怕是一步的话,德拉克洛瓦内心深处的不安也会瞬间崩塌。
正因如此,安格尔把对方的画视作“总觉得犯有癫痫症的病人的画”,这跟永德对等伯画作的感觉有非常相似之处,与此同时,安格尔也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潜在的不安。
回到永德和等伯上来。永德给人一种朝着古典情怀方向努力的感觉,而等伯的画风,虽说是桃山式的,但有一种浪漫主义的气质。
从技巧上看,等伯不是狩野派画家的对手,与德拉克洛瓦在新古典派身上所感受到的是非常类似的。等伯对永德还有一种奇妙的竞争意识。这意识可能是一看到永德的作品就有了想法,也可能是等伯身边的文人和本法寺的僧人给过他类似于“千万不能输”这样的暗示,也可能是永德的父亲狩野松荣在教等伯绘画技巧时曾经做过比较。
但即便是等伯想要把永德当做竞争对手,在内心深处,他应该一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赶超不了永德。何况等伯正要和永德抗衡的时候,永德去世了。第2年也就是1519年,曾极力推荐自己的利休也去世了,再下一年狩野松荣也去世了,又后一年等伯的嫡子久藏又去世了,年仅26岁。
正因为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都同样具有浪漫主义情调的气质,所以二人才会走上完全相反的绘画道路。等伯发自内心对于“对立”态度的维持,想要摆脱永德的影响,却恰恰给了他接受磨练的勇气。等伯称自己为雪舟五世,也反映了他隐约巴望着若是能站在时代潮流的一个极点,一个比狩野派还要正统的极点的愿望。
等伯把内心的不安通过绘画直接表现出来获得内心的安静,这就是创作《松林图屏风》的原始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