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

姜然现在非常喜欢在工厂打工的感觉，自从离开学校后，她感觉自由多了；虽然刚来到这家工厂后自己有点离开家乡的哀愁，但现在这种愁绪已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了。上班的时候可以时刻看得到自己心爱的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还可以和自己的几个好朋友时刻在一起工作，一起玩闹，竟比谁扒鱼皮的速度快。车间中时刻被青春充斥着，虽然有许多的规矩，但也只能够让年轻的人儿们安静片刻。而下班后呢？姜然不是很喜欢到工厂外面跑跑，虽然有许多人总能够躲过守门的大爷偷偷溜出去，但她不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她从未登过山，也从未看过海，所以她是多么渴望自己能穿上一件简洁的素色连衣裙，再戴上一顶太阳帽，在山间跳跃，在海边戏耍……只是她现在是一个贫穷的人，即便她只要走出厂门，再步行上半个小时，就可以看到山，看到海……但她现在还不会喜欢那种感觉，因为她的内心暂时还不会有一种享受生活旅行的感觉。所以她现在喜爱看小说，一种写满美丽故事的，她曾经很少接触的小说。

这几天最让她开心的是姜家根也来了。她亲爱的小叔来到了这家工厂，今后他（她）们可以在一起工作了。这家工厂里有同一个村庄可爱的姐妹们，有自己爱恋的人，还有自己亲爱的小叔，其实在她的心里是把小叔当做亲哥哥看待的，恩，这里仿似她的一个大家庭。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但自己总得长大，总得离开父母去生活，而现在就是她应该离开父母独自成长的时候……只是她不孤独，有这么多她爱的人在身边！

但今天上班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搭档，铁案子对面儿的那个不是特别帅气，但却有点儿男子汉气概的片鱼的男同胞到现在已经迟到整整一个小时了，还没来。所以她直到现在一直没活儿干，只能愣愣地站在自己的位置，等待搭档的到来。她有一会儿也会想，自己的搭档趁早别来了，这样她就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儿的帅气的背影，或者自己也可以再想想小说中的情节，天马行空一会儿……

“你！过来！”一个男的走到姜然的案子前，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姜然说。光亮的尖脑壳是他的特征。

“……”姜然不知道他叫她有什么事儿，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他带她走到一座嗡嗡运转的巨型单冻机面前，说“今后你就在这儿工作，和她们几个将鱼片一条条整齐地摆在单冻机上面。”光亮的尖脑壳又为她指了指其她几位站在单冻机长凳上的女孩儿。

“可是，我是在前面工作的……”姜然不愿意在后道序工作，她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理由就是她和蔺硕的距离远了。但是总不能这么说，想了想她又重复刚才的话，对蔡启民说，“我是在前道序工作的……”。

蔡启民看了姜然一眼，给她解释说，“前道序工作的人太多，你就在这儿干活！”蔡启民看姜然回头朝前道序的方向瞅了一眼，忽然笑了，说，“放心吧！这里的活儿要比前面轻松多了！还有，我会给你们班长说说，我把你调到我这里来了的事。”姜然看到蔡企民笑了，心中莫名其妙的涌过一阵暖流，人家可是班长，竟然对着自己笑了，他似乎还是一个特别温和的人，也许她不应该早早对尖脑壳扣上厌恶的帽子。

尖脑壳果然没有骗她，虽然前道序扒鱼皮的工作已经相当轻松，但冷冻区的工作却可以用清闲来描述了，活儿呢，总是干干停停。刚开工不到半个月的工厂，工作量不是那么的大。原料间总是下午三点多就没有原料鱼了，片鱼区的人儿们早早的就完成了工作，检验区的美女们也很快就能尾随着片鱼区的人儿们下班。由于经过前道序剔完刺的鱼片还需要经过某种药水浸泡一个多小时，所以冷冻区的人儿们就要再晚两个小时下班。姜然对她在冷冻区的工作的总结就是，活儿不多，但总是拖着时间。但还好，她们总是能够在天儿还没完全黑透前就下班了。

不过，在冷冻机工作又让姜然发现了另一个好处，虽然这里距离蔺硕更远了，但是她能够借工作之便看到他的正面了，不似以前在片鱼区，她总是站在他的身后注视他，现在她确实可以站在他的前面看他了。她注意到，没活儿的时候他很少和其他人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的站着，有时候他的搭档，那个矮矮的但是幸运的女孩儿想和他说几句话，不过他似乎很少搭理。这就对了，她的蔺硕怎么可以和其她女孩儿过多的说话？今后他只需要和她一个人说话就是了。

姜然心中美滋滋的，甚至还学习蔺硕闲下来时站立的姿势。他经常双手支在铁案子上，右脚脚尖踩着左脚脚尖，或者左脚脚尖踩着右脚脚尖。刚开始模仿，她还不习惯，觉得这种站立的姿势特别扭，不舒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习惯了这种放松的姿势，而且经常是无意之中就会左脚尖踩右脚尖或者右脚尖踩左脚尖。“呵呵”姜然经常会被自己这种幼稚的举动逗得笑出声来，也会有几个单冻机上的小姐妹因为姜然的傻笑探过头好奇地看着她！姜然就会满脸通红，咳嗽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几天似乎还不错，每次下班还能够看到西方残留的几丝夕阳红晕，不过在一天下午，尖脑壳又将她分配到了单冻机的后面，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内，五六个男人在那里修整冷冻得硬邦邦的鱼块儿，在姜然的眼里，她不能够用男孩儿来形容他们，一个个脑门上油光满面，说着粗俗的话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两个矩形小口儿，一个接从冷冻机下来的鱼块儿，一个向后包装运送修整好的鱼块。尖脑壳儿叫了她和另一个女孩儿，说后面的活儿忙不完，让她们来帮忙。另一个女孩儿被分到了矩形小窗口的前面，接从冷冻机下来的鱼块儿。而自己却被分到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和五六个看着就让人倒胃的人在一起工作。

姜然祈求蔡企民，说自己不愿在这里工作。蔡启民安慰姜然说，“这几天咱们人手不够，你先在这里干几天活儿，过几天我就把你调走。”

既然班长已经说自己只是帮几天忙而已，姜然就不好意思再次要求调岗位了。

没办法！那就先在这里工作几天吧！

在修整鱼块儿的几天工作中，姜然从不说一句话，总是将帽子拉得低低的，口罩戴得严实的；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上天让她暂时的耳聋该多好啊!她是真的不愿听到这些粗俗的男人的一两句话！已经好几天了，尖脑壳还不将她调往别处，这怎么可以？她实在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她感觉到她的自尊已经受到强烈的冲击与践踏。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让平时就很少和男同学说话的她和五六个粗俗的男人在一起工作，别人会怎么看她？如果蔺硕知道了，又会将她视为什么样的女孩儿？再说了，每天双手拿着冷冰冰、硬邦邦的鱼块，她的手已经快要冻烂了。每天晚上还要加班到九点活十点。这又怎么能够让人忍受？

晚上九点多终于下班了，车间外寒风瑟瑟，从车间门口儿朝生活区的宿舍楼看，一间间宿舍都亮着灯，每一间宿舍似乎都挺热闹，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走出门外，因为外面太过寒冷了呀!

今天又相处了一天的五六个令姜然讨厌的人，相聚着通过车间外西侧的狭长通道上厕所去了。姜然也非常想去厕所，但她不愿相跟在他们的后面，如果这样她会感觉更加尴尬，和羞愤了。车间里的厕所已经被人锁上了，姜然望着远去的几个人又看了看狭长通道的尽头，公共厕所里好像没有灯，黑洞洞的。唉……罢了！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在工厂中，这几个人应该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吧……但相比之下，她还是更怕厕所里有鬼。自小爷爷给她讲过好多的鬼故事，所以管不了那么多了……姜然快步跟上远去的几个人，这样，最起码她不用那么的担心黑暗带来的恐惧。

寂静的夜，纷乱的心，姜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今天她从厕所快步出来的时候，恰巧遇见同一个村庄的张艳华。张艳华是村庄中有名的美女，但却嫁给了一个新房都建不起的满脸麻子的大她七八岁的男人，据说她找的男人对她非常好，刚谈恋爱那会儿甚至为她洗过脚……张艳华是自己姑姑的儿时伙伴，今年估计接近三十岁了吧！但她并不像一个接近三十岁的人，反而还像一位美丽的大姑娘。记得在姜然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村庄里来了一个照相的，姑姑拉着姜然去照相，还跑到张艳华的家中化了点儿口红。姜然还记得，当时张艳华还特意强调她的口红很贵的，要小心点儿使用。原来姑姑的发小儿也在这里打工啊！她是姑姑的好朋友，所以姜然见到她真的是万分高兴，还有她不用再害怕从厕所会宿舍的悠长的黑暗的道路了。可是她的工作确实令她难过，懊恼……若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跟着尖脑壳进冷冻区了……在片鱼区工作的日子是多么的快活呀！每天可以和秀芳姐，张俪戏耍玩笑着工作，可以看得到蔺硕，也可以随便瞅几眼片鱼区其他的帅哥哥，哎呀!片鱼区是不缺乏帅哥的呀！

    唉！可是现在呢？

   “艳华姑姑，您现在在哪道程序干活嘞？”姜然和张艳华搭话。似乎张艳华要比自己的个头低上五公分，和她并肩走，姜然不自觉地用余光比较了她和张艳华。但现在近距离看起来，张艳华似乎已经不复当年的漂亮了，从她眼角的几条细细的鱼尾纹以及眼神中的沧桑可以看得出来，岁月没有放过这位极爱漂亮的女人。

“恩……呃！我在后包装工作！”张艳华愣了愣回答道。

“怪不得您下班也这么晚……唉！我在冷冻机后面修整鱼块，每天都快要冻死了，下班还这么晚！”姜然自然的把她和几个异性在一起工作的事情回避了，她不愿拿这些丢人，拿不出门面的事情来说。

“是啊！我们也一样。”张华丽看了姜然一眼说道。

“真是不想干了!”姜然心头的不满与愤恨顿时踊跃了出来。“俺想家了……”姜然感到万分委屈的说。

“是嘛？……也是，想当初你的姑姑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还让你的奶奶搂着睡觉……你们呀！都是应该享福的人，谁能像我们呢？只有一天到晚干活儿的命。”

姜然被突如其来的讽刺闪断了思路，但片刻便反应过来。姜然保持沉默，但她却放缓了脚步，不再和张华丽并肩走路。她看着她消瘦的身影慢慢走远。

虽然小时候是好朋友，但也一定会嫉妒吧！姑姑小时候受尽了父母的宠爱，但是她却……张华丽是家中的老大，她的下面有四个妹妹，父亲终日酗酒，母亲也总是对她们动辄打骂；虽然她拥有不错的姿色，但仍然摆脱不掉劳累心酸的命。她和曾经疼爱自己的丈夫结婚已经八年了，可是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现在听说她的丈夫经常酗酒，还经常对她打骂。可是姑姑呢，虽然不是花容月貌,但自小得到了父母家人的宠爱，还嫁到了一个家庭宽裕的人家，生育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张艳华的心中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伤害别人的话呀!姜然感觉自己被张艳华看不起了，感觉自己被严厉的讽刺了，最重要的是，她的姑姑也被讽刺在内了。

“姜然，你一定可以在这里干下去！坚持到年底回家！”姜然在心中暗暗警戒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