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奇葩先生

认识王先生已快九年，今日是王先生的农历生日，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奇葩先生。

奇葩先生

1写诗的少年

初识王先生是从读他的诗开始的。

那时候我正因至亲的病情而天天郁郁寡欢到处买醉，王先生知晓后给我发短信让我看一个作者的博客。当我看到 "我是游鱼/你是我三分之一的水域"的时候，瞬间懂了这个作者。后来才知道作者便是王先生，他想用他的诗来激励我。外表看起来猥琐而内心干净，令我刮目相看。

事实上，这些诗并没有起到什么卵用，反倒是通过他的诗，我与他相识，同时读懂了他。那个时候，身边写诗的人并不太多，即使有，诗句难免带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尴尬，好好的日子，有朝气的少年非得伤春悲秋，令人读之如鲠在喉。但王先生不同，诗如其人，他的诗除了干净、澄澈，我看不到任何一点别扭、做作。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没有自己的个人电脑，便喜欢去网吧通宵。于是看到奇葩的一幕：我与王先生结伴到网吧通宵，他像是上了闹钟一样，12点之前在那儿字字斟酌写着博客，12点一过，便把电脑一关，躺到躺椅里睡了过去。他熬不得夜，所以做事极为有数。他是有好奇心的，那时候植物大战僵尸的第一版是他推荐给我的，结果他在网吧里玩了不到10关后，猜到后面的关卡该与此同类，便又到点之后歇息了，而我在看着他玩学会了后，我倒是玩得不亦乐乎的直到天亮。多年后，我对于他推荐的东西，总是有些谨慎，每次都开玩笑的说：有没有瘾？你试过了吗？事实上，他几乎不玩游戏，唯一喜欢拉着我玩的就是坦克大战95版，但是我觉得没意思，从不陪他玩儿，他因此郁闷至极。

2公司唯一的元老

毕业后，一半以上的同学都已转行，还有一部分同学则是继续深造，然后转专业，我也参加了公司的培训来提高自身的筹码。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是一副焦虑的模样，但他没有。当我结束了培训在沿海城市开始面试各个软件公司的时候，他也结束了安装摄像头的实习，淡定的一家家找工作，他倒是什么公司都不挑，貌似差点进了肯德基的后厨帮忙。当我在沿海的软件园稳定下来的时候，在我认为他几乎不可能找到稳定高薪的工作而打算和他分手的时候，他也传来了入职的消息，职能与我没差，还是公司的元老。

只是整个公司，只有他一个元老。

那是一个成立了不到20天的小公司，三个合伙人，其中一个从来没见过，后来还退股了。王先生入职的时候，公司刚租下办公室。王先生第一周的工作就是帮忙看着工人装修办公室，装修完后又辅助采购办公设备，一切安排就绪后，开始接触项目，发现是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技术。于是王先生带着洗漱用品在公司的沙发上连着睡了40多天，研究着远在日本遥控指挥的BOSS发来的项目。最终成功搞定了新技术、新项目。王先生在这个小公司待了2年，期间最多的时候公司员工可达三人，但是人员都是走走留留，稳定状态下都是他一人。而这两年中，他一个人搞定了日本公司需求的大大小小的各种项目。

在我知道他入职后睡在公司的时候，我觉得他被骗了。在一睡睡了那么久之后，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缺心眼。但是在他搞定了新技术，成功完成新项目的时候，我是羡慕的。我是比他顺利，学的东西比他多，公司比他公司大， 拿的钱比他多，但是我仅仅是公司一条流程上的一个环节，能替我的人多了去了。而他，是公司的整个流程，同时获得了BOSS的认同和重视。我自问如果是我，我做不到，如他那些来了又走了的同事，就是因为公司小而各种沉不住气，看不到未来而一走了之吧。

而那年，我正遭遇亲人的离世，他一直以来的沉着冷静让我看到了未来的依靠，我奋不顾身来到他身边，下定决心接下来的路和他一起走。

3已工作两年的实习生

对于大多数人喜爱的东西他一般是浅尝辄止，了解后便失了兴致，但是对于他喜欢的东西则是寻根究底、契而不舍。

2013年初夏，我决定去北京。我曾问过他的意见，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去北京，但是他也没有反对。

我到北京之后，还算顺利，一周之后就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很快就投入了新的工作中。我虽独立，但我害怕自己一个房间睡觉，总容易想些有的没的。所以来北京的初期，各方面压力有点大，睡眠不好，项目要尽快的熟悉，要应对领导与客户，还有各方面的环境。我向他倾诉， 胸无大志的他决定来北京陪我，于是在我来北京近三个月时他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还上班，我只能下班后去地铁口接他。地铁口的人熙熙攘攘，他虽瘦小，从人群中格外扎眼，他带了无数个包，还有两个蛇皮带子装的铺盖，他像是到大城市里务工的农民工。我看到他，眼泪就下来了，他的肩膀手臂都勒出了血痕。然后朝他发脾气，不是说好了发物流的吗？“我觉得我带了这些就差不多了，不用多花那个钱了，而且路上每次转车都有好心人上来帮我。”我接过行李，暗想，还不是因为你这模样像极了省吃俭用的农民工。当然，他真的是，IT农民工。

他来之后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其过程真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他不止话少，是少得可怜。他的所有的回答如果能用一个字绝不用两个字。大学的时候他曾给烧烤店里打过一天的工，他干活虽然勤勤恳恳，但是却因一句话没有而被当天结完工资后，被告知明天不用来了。话少的可怜的他，面试一再受阻，虽然我自知他能力强于我太多，但是面试时的沟通实在尤为重要。

印象里过了很久，他面试了好几十家，虽然也有一小部分决定要他，但是却被他推辞了，看样子他一定要找个两厢情愿的。那个时候我刚在北京落脚，各方面压力巨大，心情极为烦躁，看到他又不肯将就，我下了通牒，你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就回山东去。

没过多久，在我下班回家后，他有些面露喜悦的与我商量：有家公司想要他，他也愿意去。我说这是好事啊，工资多少？1700。他说。我立刻炸了毛，开什么玩笑？你疯了，饭店服务员一个月还4000块呢，你去做那1700的工作？我不同意。在我炸完毛之后，他向我娓娓道来：这个公司是个不错的以技术为核心的国家研究单位。他之前面试过一次一直没有通知，他以为黄了。这家公司面试的技术也是极为有特色，并不是主流的技术框架，而是一个潜力巨大的新技术NodeJs，而正巧王先生几乎是在一年半前就在关注NodeJs了，那时候国内还没有任何的相关资料，通过他的探索最终还是了解了不少。所以在第一次面试结束毫无消息后，他心有不甘，就给该公司写了一封邮件，描述了一下该技术的前景与发展潜力，估计是所有知道的都写上了，再加上王先生还不错的文笔，最终换来了今天复试的机会。在复试的时候，公司就只问了他一个问题：我们暂时只能给你提供实习的机会，月薪1700，你能不能接受？

王先生可怜巴巴的望着我。我说如果不让你去呢？我就回山东。他斩钉截铁。

我开始不抱希望任由他去了，至少他能管自己吃喝就好，等他栽了跟头就死心了。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知道他社会能力一般，但是对于技术，我对他有绝对的信心。而这件事正好给我一个机会看清楚他自身的潜力。

果然，一切都好起来了。

他不到三个月就直接转正了，半年的实习期只是个幌子，那个公司只招研究生以上学历，或许考虑到这个才想考验他。接着一切都开始顺理成章，工作不足半年，年底的时候就发了一万块的奖金，第二年开始涨工资，再到年底奖金就超过他一年的工资收入。如今只是他的工资就多于我这资深工程师了。

而且，在技术领域，也一切如他所言。毕业那年他就开始接触的Scala，并向我预言总有一天他会流行起来的程序语言，如今果然开始风靡；他一直关注并探索的技术NodeJs，已经在圈内红得发紫，如今很多大公司都已开始用nodejs开发产品；他在新公司依旧低调的可怜，年底员工聚会，经理向别人介绍他这个三年的老员工，别人却发现几乎没有见过他。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奇葩的他，遇到了一个奇葩的博士领导，亦是低调的可怜，俩人在屋里天天研究新技术，探讨新领域，刚结束了云计算的平台，又开始着手大数据的探索。他更是言之确确，hadoop虽流行但缺陷也很明显，那个新的spark不错，你抓紧研究吧。害得我天天抓着spark的书本亦是啃个不停。

我与王先生相处八年半，我们从来不过什么节，他从不主动送我礼物，没一句甜言蜜语，很多年前的情侣包月都用不完，木讷到踹都踹不出一句话，在我眼里他奇葩的很彻底。害我这些年，无数次都想与他分手找个更好的。但是转身的那一刻，你自己会清醒的想抽自己耳光，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能与他这般待你好，如他这般爱你如生命，更重要的是，你去哪儿找个业内预言家呀，分手了，以后还不喝西北风啊。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他很奇葩，更多的时候，我是觉得他像极了老一辈的匠人、田间的农人、或是隐士的高人。在这个快速的社会，浮躁的我们看他们像极了奇葩，其实只是我们不愿意承认，表面上我们对他们是多么不屑，但在心里却是无限悔恨，看不起的是自己。在每个人都想张扬个性的时代，偏偏有些人平凡到了极致，成了我们眼里的奇葩。

王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平凡的奇葩。

读至唐代诗人杨敬之的《赠项斯》：“几度见诗诗总好，及观标格过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而如今我是“到处逢人说老王”了。

2016.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