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出租车‖二十岁就死掉的中年人
文|三两
华灯初上，我发动起车子，今晚的路程开始了。
玉林路18号有乘客。
到地方了，路边站着的只有一位中年人，应该不是他，计程表上的数字是20。
咣！ 咣 ! 咣!
他走过来敲了敲我的车窗。
“有什么事吗？”我摇下车窗。
“你是不是来接我的人？”他弓下身子问我。
“应该是吧。”我不确定的回答他，他能看得见我应该就是我要接的人，可计程表上的数字还是20，不管了，载上走吧。
打开车门后，他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看来又是个怕孤独的人，他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以前也载过这种，他们这种人死之前就已经不再迷恋人世，所以他们对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显的很平静。
“你就是黑白无常吧，可怎么会是一个人？”他望了望我说。
“不是，我只是个带你们走完人世最后一程的人。”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不屑地说。
他们这些死人的问题总是很奇怪，上次的有个女孩还认为我是什么摆渡人，活着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死后的事，他们总是这样，宁愿相信一些杜撰出来的事也不愿相信那些就摆在眼前的事实。
看他的穿着和手腕上戴着的那块卡西欧机械表，生前的生活应该是不错的。我也载过一些全身弥漫着钞票味的人，但他们在得知自己已经死亡时反应都会特别的激动，有人甚至会拿出一沓钞票让我把他送回去，他们的行为让我哭笑不得。
可眼前的他却表现的异常的平静。
“怎么死的？”我不禁好奇的问。
“跳楼。”
“看不出来你还挺酷的。”我笑了笑说。
他没搭理我，还真挺酷的。
车子停在了一栋别墅的门口，看来这就是他想去的第一站。
我刚准备下车，却发现计程表的数字变成了37，原来今年他37岁。
我跟着他走进了这栋别墅。
“欧式风格，行啊，装修的不错。”
“这是我妻子喜欢的风格，不过我不喜欢。”他的语气依旧平静。
屋子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位中年女人，她的身旁还有一位十来岁的小男孩，她的对面坐着两位老人，他们应该是他的家人。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小丽，小军才刚走你就要这样吗？”老太太先开了口。
“妈，人都已经走了，咱们就赶快把这些事情办了吧。”女人的口气显的有些不耐烦。
“好吧，那你说你想怎么办？”说话的人应该是他的爸爸。
“爸妈，我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老家的那套房子还在，就给你们，我还会给你们一笔钱，够你们养老了。”她又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接着说，“阳阳还这么小，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们说是不是？”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两位老人望了望还年幼的孙子。
“那好，爸妈还需要你们签个字。”她将包里的文件拿了出来，“就是走个形式，没什么的。”
我走上前去看了看文件的内容，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两位老人自愿放弃儿子留给他们的那份财产，原来女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两位老人颤巍巍的在文件上签了字后，女人就心满意足的带孩子回了房间。
“这就是他们为我选的好媳妇！”他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老伴，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老人低了低头。
“我那可怜的儿子啊！”老太太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下来。
“走吧。”我拉着他走了出去。
回到车上，我刚准备发动车子，却忽然发现计程表上的数字又变成了20。
“我们现在去哪？”上车后他问我。
“你来时的地方，不过在到达终点前，如果你有想停留一下的地方，车就会停下来。”
“哦”
说完后，他就靠在车座椅上闭上了眼睛，他可真够淡定的，别人都想透过车窗看看自己走过的这几年，可他倒好直接闭上了眼睛。
我加快了车速，因为我没感觉到他有想停留的地方，车窗外四季的交替也变的快了许多。
透过车窗我看到他生前大多数时间都在工作，他每次都是公司里最后一个走的，并且到了家楼下后也不会急着下车，他总会先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就像现在一样躺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会。
一晃就到了他结婚的那天，我惊叹他结婚后的这十几年竟然没有一处让他想停留，我现在是该庆幸他无牵无挂好呢，还是该可怜他无依无靠。
这天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胸口还别着一朵花，他一杯接一杯的向宾客敬着酒，宾客也向他道着各种祝福的话语，终于他因不胜酒力醉倒在了新房，人们都以为他是因为太过开心，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是为了什么。
“喂，你结婚那天怎么会喝那么多酒？”我摇了摇他。
他睁开了眼睛，开始望向车窗外那个已经醉倒在地的自己。
“原来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他的语气平静的有些可怕，眼睛里也装满了我看不透的深邃。
过了一段时间后，车速渐渐的慢了下来，我想这一年可能有他想停留的地方。
车子停在了一所大学旁边。
“你可终于有想去的地方了。”这让我很意外，我本以为我们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的到终点。
他静静的望向窗外，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我没想到这个油腻的中年人还会笑。
他带我走进了校园。
“你快看，那个就是我。”他激动的向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男孩，脸上那孩子般的笑容与他这张油腻中年人的脸显得格格不入。
“哟，白衬衣，你们那个年代还挺清纯的。”我调侃道。
没想到他年轻的时候还真挺帅的，留着一头精神的板寸，脸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的干净，对了，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姑娘。
我们走到了他们身边。
“小敏，我的父母让我回家结婚。”男孩对姑娘说。
“那我们怎么办？”女孩的眼眶开始湿了。
“我也不知道。”男孩无助的说。
“你不知道，你总是什么都不知道！”女孩就这样挂着泪珠走了。
男孩没有追她，就只是默默的站在原地望着女孩那离开的背影。
“你当时怎么不知道追啊？”我气愤地问他。
他没理我，只是呆呆地也望着那女孩离去的背影。
我们回到了车上。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跳楼的？”我忍不住问。
他的眼角竟然流出了晶莹的液体，我终于可以收一点车费了。
他点燃了根烟叼在嘴里，接着吐了口烟雾，他看着这些烟雾许许，然后向我讲出了他的故事。
他的爸妈是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自然对他的要求也很高，在父母的培养下他考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什么都听父母的，在他的心里父母永远都是对的，他开始变的越来越没主见，越来越懦弱。
也许他性格上的懦弱才是导致这场悲剧的直接原因。
他上着父母为他选择的大学，学着父母为他选择的专业，最后还娶了一个父母为他选择的妻子。
他有自己的理想吗？他有自己的爱情吗？
我想他应该有，只不过他那该死的性格不允许他有。
他可悲地以为结婚后亲情真的会代替爱情，可婚后那个女人并不爱她，他们的结合就是一场交易，因为他爸妈工作的特殊性刚好可以帮上女方的家族生意，所以他们结合了，多么完美的一场交易。
他也有一点可以开心的事，那就是他终于可以脱离父母的摆布了，可他却不知道，他的一只脚已经又踏进了另一个牢笼。
婚后，他被安排到岳父的公司上班，说的好听是帮忙，实则他的生活已经全部处在了妻子的监视下，甚至他每月的工资都会被打到妻子的卡上，妻子以一句要为他们的将来做积蓄向他作解释，多么漂亮的一套说辞。
房子的装修是妻子喜欢的风格，他开的车是妻子喜欢的SUV，就连他的穿着都是妻子喜欢的类型，多么好的一个男人！
孩子出生那一天，他异常的开心，可他忽然发现自己开心的原因竟然不是为了儿子，他脑子里想的是终于可以不用再趴在那个女人身上上下抽动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说到这个，他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自己的可悲，他笑自己怎么会活成了这个样子。
终于有一天他和思特里克兰德一样醒悟了过来，可悲剧就是悲剧，他只不过是选择了提前结束这场悲剧。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计程表上为什么会是20，也许正如他所说，他在二十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快到终点了，你的这单生意我可算亏了，无牵无挂执念太少。”我打趣道。
“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就这块表了，你拿去吧。”他摘下手腕上的手表打算给我。
“这些东西对我没价值。”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不过我想到要你的什么了？”
“什么东西？”他疑惑道。
“既然计程表显示的是20，那我就拿走你20岁以后的记忆。”也许是出于同情吧。
“那好吧。”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那些记忆开始似一个个的小光点一样从他的脑子里飘了出来。
“你是？”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来接你的人。”我回答他。
“我难道已经死了，那我是怎么死的？”他慌乱的问我。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停下了车，终点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