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船长先生！（14.1）
十月份的太阳在屋外安静守候，金黄的光线透过窗帘将空气温暖，膨胀。臧承吾换了个姿势，把脸埋进被子，四肢蜷缩交叠和弯曲身体裹成一团。不一会，像个吸饱了水分的蕨类植物，手脚逐渐延展，筋骨拉伸绷直，随着一声苏醒时的呜咽，臧承吾睁开了惺忪的眼睛。好久没睡这么爽了。他还沉浸在恍惚而安逸的境界里，陶醉于一种安于现状的幸福之中。
电视机的声响从门缝下传来，切换不同的频道，带来不同的语调。妈妈已经起来了，别担心，她在家，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臧承吾又翻了一个身，这是对床铺最后的留恋。向两侧拉开窗帘，唰得一声，灿烂的阳光也哗得一下喷薄在臧承吾的身上，他张开双臂，像是吸收了更多的养分。
洗澡的时候他狠狠地把自己搓了三四遍，从卫生间走出来，发红的皮肤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厨房热牛奶，经过客厅时发现沙发是空的。
臧馨媛双手抱臂形影相吊地站在阳台窗边，眼眶周围潮湿泛红，在朝阳的映照下宛如遭受践踏的蔷薇。臧承吾一言不发地立在客厅的另一边，犹豫不决地向前挪移脚步，等待妈妈的反应。终于，臧馨媛注意到了儿子的靠近，手忙脚乱地抹去鼻梁旁的泪痕，朝向餐桌摆手。
“牛奶，牛奶喝了吗？”
臧承吾这才看见桌上的两杯牛奶，其中一杯已经空了。端起玻璃杯，温热的牛奶让臧承吾想起金蔚婧，想起她柔软白皙的肌肤。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要放下杯子略作停顿，好让舌头充分品味牛奶的芬芳，接着再流进身体。臧承吾故意没去看妈妈，臧馨媛便趁机恢复面容的平静。
“要出去吗？”
刚一喝完，臧馨媛便脱口而出，似乎是积压了许久的腹稿。白色的奶泡顺着杯壁往下滑，臧承吾抿了抿嘴唇，决定不提金蔚婧。
“跟何叶约好了的。”
“据说他最近很努力啊。”
“对啊，可厉害了。”
“嗯，今天，国庆节。”
“那我……”
“不。”臧馨媛一改憔悴的神色，强打的精神仿佛被注射了兴奋剂。“去吧！”她坚持说，嘴角抽搐的肌肉挤出笑容，“你可别占地方，我还要打扫一整天的卫生呢；瞧家里多脏，还有这玻璃窗……”背后的窗户透明得像是空气的一部分，妈妈看出了儿子的困扰。
“国庆节啊。”水彩画般的蓝天白云改变了臧馨媛的主意，“不如偷个懒吧。”
臧承吾笑了，臧馨媛也笑了。
“快去吧，别老让何叶一个人等。”
“那我走了。”臧承吾一手扶住门框说，“晚上回来陪你吃饭，妈。”
“好。”
门锁咬合，房间仿佛变成了一个鞋盒，电视机里的嘈杂是悬浮的灰尘填满了客厅。倚靠窗台，臧馨媛丢了魂般落寞；屋外是充满渴望的世界，自己的内心却无比寂寥，这里是一个看不见风景的房间啊。
远远的，渐渐的；臧馨媛把视线落在儿子的背影上，他步履轻快，兴致勃勃地前往约定的地点。臧馨媛从容不迫地后仰脖子，微睁着双眼去看那幅天蓝云白的画卷，似乎自己也是静止的人物。
红色的瓣，黄色的蕊，随处可见的国旗宛如漫山遍野的花朵绽放于大街小巷。他们约在吃喝玩乐样样都有的云街，每逢佳节，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摩肩接踵。隔着马路，臧承吾便看见对面有两个人兴高彩地挥舞手臂，他笑着奔跑过去。
作为商业步行街，云街的店铺是仿古建筑，灰墙黛瓦却又分辨不出是哪个朝代的风貌，大概是把不同时期的元素都杂糅在了一起。乱中有序的石板路纵横交错，本地人总能找到好吃的饮食，好玩的游戏，好看的衣服。倘若有人问你说的那家店在哪儿？回答的人总是说，在某家日料店旁边，某家火锅店旁边，某家首饰店旁边。每家店都是独一无二的坐标，将整个云街连接起来。
三人在入口处的牌坊下集合，朱红色的柱子被阳光烘托得像是漂亮女人的口红，在广告里一般都用在模特或者电影明星的嘴唇上。他们本可以相互拥抱，但这想法确实不合时宜，于是在脑里一晃而过后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章鱼烧！”
他们最后决定把章鱼烧当做早餐。臧承吾与何叶在金蔚婧的带领下一直往里走，凡是关于美味，她可知晓得清清楚楚。这家店的章鱼烧可谓有口皆碑，酱、沙拉、海苔片都份量充足，热乎的丸子弹性十足，酥脆顺滑。每一口，鲜甜的章鱼肉紧贴牙齿嚼劲十足，咬在嘴里舍不得吞下。这时候要再来杯饮料就完美啦，金蔚婧提议道，于是他们又买了咖啡和汽水。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何叶像条缺水的鱼含住瓶嘴不放，二氧化碳从冰爽的液体里释放出来，他一脸满足地舒了口气；臧承吾和金蔚婧喝着罐装咖啡走在后面，游客般放缓了脚步，融入这沸沸扬扬的热闹中。
节日的气氛将人们从四面八方吸引过来，早上十点半，云街就已经人满为患。倘若这时候还想去买章鱼烧，恐怕再排队十分钟也吃不到了吧。一些小朋友骑在爸爸的颈脖上，得意洋洋地东张西望，伸出稚嫩的食指指挥前进的方向。还有一些小朋友则被妈妈牵着，双手捧着刚买的奶茶，撅起嘴巴去追吸管。为招揽客人，几乎每家店铺都在播放流行音乐，一首歌约莫两米的距离，将其中一条路线走完大概能听完几十首歌曲。
“你们听！”
何叶突然停下来，惊喜地对另外两个人说。臧承吾和金蔚婧望向彼此，侧耳捕捉飘荡在人潮中的旋律。
——妈妈的辛苦不让你看见
——温暖的食谱在她心里面
——有空就多多握握她的手
——把手牵着一起梦游
熟悉的歌词犹如电流传导，他们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跟唱起来。
“……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美丽的白发幸福中发芽，天使的魔法温暖中慈祥……”
播放这首歌的是家模型店，里面摆满了游戏，动漫，电影里的各种人物。栩栩如生的造型相当逼真，隔着玻璃橱柜，张开手指的何叶像只壁虎趴在上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在脑海里搭建起无数的场景，每一个人物都有一个自己的专属故事，深陷其中的何叶流连忘返。
“你们男生，都喜欢这样的？”
“哪样？”
听着金蔚婧的声音，臧承吾由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玻璃柜里，展示着一个性感暴露的女性角色模型，挑逗的表情非常魅惑。
“也不全是吧。”
“比如呢？”
“比如？”臧承吾尴尬地笑了笑，发现目不转睛的何叶仍沉浸在自己变形金刚的世界里，“这家伙算吗？”
“算。”金蔚婧笑了起来，“走吧，我们还要去其它地方玩呢。”
在臧承吾的催促下，何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老板可精明呢。”金蔚婧一边走一边说，“承吾，你猜这歌让多少家长掏了钱？”
“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干脆在教材店也放这歌好了，给自己孩子买它个十几二十套的试卷，也不过节了，回家就做题。”
金蔚婧把云街当做自己的地盘，说话的方式和走路的姿势，都是她独有的特色。她对这里玩乐的游戏了如指掌，无论是传统的，还是电子的，都要逐一尝试。臧承吾与何叶跟在后面，慢慢被金蔚婧释放天性的态度所感染，变回小孩子般开朗活泼，相互推搡打闹。你戳我的肋骨，我勾你的脚踝，他们栽倒在草坪里，爬起来又开始追逐。
此时，三人并排而立，竭力控制各自的喘息。何叶转头看向右边的金蔚婧，眼神挑衅；金蔚婧转头看向右边的臧承吾，眼神挑衅；臧承吾抬头看向前边的镖盘，眼神犀利。
“那说定咯。”
“输的去买。”
“我要汽水。”
每人有三枚飞镖，积分最高的获胜。何叶龇牙咧嘴地紧闭一只眼睛，用另一只去测量距离，角度，以及所需的力道；金蔚婧每投出一枚飞镖，身体都会失去平衡，踮起脚尖晃晃悠悠地稳定下来；臧承吾举起飞镖，毫不犹豫地瞄准投掷，一个接着一个。三人扔出的飞镖仿佛挣脱束缚的蚂蚱，慌不择路地逃窜，扎堆撞上远处的镖盘。
他们信心十足，都认为自己能够胜出。光头老板不慌不忙地瞄了一眼镖盘，报出三人各自的分数。
“怎么可能是零分呢？”何叶惊异地叫道。
光头老板抬眼一瞧，无可奈何地说，“你飞到别人的靶子去了。”
臧承吾和金蔚婧跑到何叶身后一看，正前方的镖盘空得干干净净。他们坏笑着去揉另一个小伙伴的脸，催促何叶赶紧去买各自所需的饮料。
“我要玩这个！”
趁着何叶买饮料的空隙，金蔚婧又被隔壁抓娃娃游戏吸引。臧承吾帮忙兑换了硬币，金蔚婧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这里的抓娃娃机器有各种各样的主题，可臧承吾觉得这游戏很无趣，他陪在金蔚婧身旁，看她专注地操作控制杆。
琳琅满目的奖品让金蔚婧从一个抓娃娃机器转到另一个抓娃娃机器跟前，隔着四方玻璃，里面似乎在演绎生动形象的童话故事。金属爪子仿佛在扮演大坏蛋的角色要把那毛茸茸的世界拆散，有好几次都差点成功了，金蔚婧气急败坏地做哭丧脸，然后又兴致冲冲地赛入硬币。臧承吾跟随金蔚婧身旁，一言不发地看她有着千万种变化的脸庞，沉默着安静欣赏。
她的嘴角，弯的微笑，勾勒迷人的线条。微翘的睫毛，恰到好处地装饰了金蔚婧星光闪烁的眼眸。是啊，她眼睛美得令人耳朵发烧。金蔚婧毫无预兆地对臧承吾莞尔一笑，那目光里的暧昧犹如天空停留的云朵，轻柔飘渺。好一会儿，臧承吾才有所反应地做出表情，原来金蔚婧抓起了一个娃娃。
接过何叶买来的咖啡，他们痛快畅饮，然后继续在云街四处瞎逛。和学校相比，这里是世界的另一头，再也没人眼巴巴地妄想掰快时钟。整个下午，无论他们玩乐的如何疯狂，臧承吾都能牢记住金蔚婧专注而美丽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