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九）
雨肆虐了一夜。
江一帆天还没亮就驾车出去进货，江一出门的时候，集市已经很热闹了，母亲在摊后给顾客推销水果。
“这是山西运来的，又甜又脆。”
周凤英介绍自家水果的时候充满自信，因为她能进到好货，价钱也公道，所以老顾客都愿意来照顾生意。没来过的，介绍介绍，她相信懂行的自然能分出好坏来。
看得出来江一很兴奋，像是打了鸡血。
“妈，我去学校了！”
说完还吹起了口哨。买水果的客人仿佛受到了惊吓，上秤的时候，问道：
“你家的孩子？”
周凤英称完，拿出计算器算价钱。
“大儿子，在高中当老师。”
那人立刻表现出惋惜的神色。
“可惜喽，进城多好，这小地方啊，没什么前途的！”
付了账，周凤英从包中掏钱找零。
“孩子大了，也管不了他，爱干嘛就干嘛吧。”
那人接过钱。
“当父母的也要起促进作用，哪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
周凤英应着，客人提着水果走了。江一控制车把，在人群中左扭右扭，好不容易出了街，过了马路，张东正在门前给木材抛光，江一高举手臂，问候道：
“张叔，早啊！”
张东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见江一。
“早，早！”
心里还在疑惑是什么事情让这孩子这么开心。
一整个上午，江一都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写完一张，一边作思考状，一边抓耳挠腮，最后摇摇头，觉得不甚满意，于是撕掉，揉成球状丢进废纸篓里，很快就装满了一筐。在上体育课的时候，他站在那里走神，被勒令跑步的学生问他：
“老师，您怎么不跟着跑了呀？”
之前在上课的时候江一都会跟着队伍跑。被这么一问，江一陡然一惊，但是他不想泄露自己的秘密，于是说：
“老师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关于人生的。”
那个学生没打算停止，汗水满脸。
“是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问题吗？可是我们都跑了十圈了，也该停下来回到教室去休息了吧？”
江一这才发现学生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真是单纯的一群学生啊！他想。同时心里深感抱歉，解散学生，他犹在操场徘徊了很久。快放学的时候，杜奇逢把江一叫去，询问篮球队的进展情况。校长腆着肚子，在不大的房间内来回走动，年纪大了，知道活动身体是必须的。
“小江啊，进展可还顺利？”
江一回答：
“顺利，一周之内，我就能把球队人员找齐了。”
杜奇逢拿下眼镜擦拭，他有一双小眼睛，腮帮的肉开始下垂，没了镜片装饰，忽然有老态龙钟之感。
“抓点紧啊，邻镇的校长和我约好，一个月后两支队伍打一场友谊赛，看看训练成果，有自信没有？”
江一犯难。
“怕是有些紧迫。”
杜奇逢重新把眼镜戴上，同时戴上的还有那份睿智和自信的感觉。
“要认真对待，地点暂定在我们学校，即使输，也不能太难看。”
江一知道校长这么说纯属客气，他可不想输，看样子要快点把李明媚拉进球队了。他离开校长室的时候，已经放学多时，校园里空荡安静，偶尔有两个遗漏的学生，多半是情侣，推着自行车贴着脸喁喁情话。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因为刚下完雨的缘故，路上有很多积水，他不想骑车，选择步行离开。
江一到了面馆，郑观音似乎等待多时了。
“今天晚了一点。”
江一坐下，道：
“被校长留下谈话，犯了错误，要接受批评。”
郑观音莞尔笑着。
“你这腔调老气横秋的，被你们校长传染了吧！”
江一摸摸脸，仿佛真的觉得自己变老了。
“昨晚想了太多事，殚精竭虑，没睡好觉的缘故吧。”
想到昨晚，郑观音也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害怕唐突，自己毕竟也有很多顾虑。她见江一没个正经，有些嗔怒。
“又没说你长得老了，还真能摸出皱纹来？”
江一眨眨眼。
“这可说不定。”
下午，李明媚担心江一记性不好，还特地进办公室来提醒他一下。最后，她神秘兮兮地对江一说：
“上次打你这里出去，遇到那个胖胖的老师。没想到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这么快就跟她勾搭上了。”
江一不明就里。
“怎可凭空污人清白？说说，咋回事？”
李明媚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她双脚一蹬，坐到桌子上。
“那人我见过，是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听我同学说，这位女老师，特别有个性，那种身上独有的八零后文艺女青年的气质，简直要雷死人！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的，北方男人的口味，果然刁钻啊！”
江一越听越有兴致，恰好办公室里也没有其他的老师。
“听起来是个蛮有意思的人，我倒不介意认识一下。”
“你真的不认识？”
“骗你是小狗。”
李明媚思考了一阵，语气悠悠的。
“那就是对你慕名而来，老师，你危险了，她可能要向你发动攻势了。”
江一双手环抱胸前，假装一哆嗦。
“你说得让人发瘆，我倒想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能让你觉得可怕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了。”
李明媚跳下桌子。
“我是来提醒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的，乔波还在网吧等着呢，现在就出发。”
刚下完雨，场地上还有些积水，训练自然可以取消。江一问道：
“还翻墙吗？”
李明媚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然呢？走校门？兄弟你别开玩笑，我还没这么屌，敢在上课时间大摇大摆走出去。”
江一跟她翻了墙，两人小心翼翼寻着干净的地方走。江一开口道：
“小美女，你看，我作为老师，牺牲名节跟你逃课去上网，我也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李明媚只顾注意脚下，回道：
“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大家是好朋友，赴汤蹈火啦！”
江一说：
“我要在学校组织一支女篮校队，现在人数不够，想邀请你加入，我觉得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
“黑板上的通知我看到了，我早该想到你就是那个江老师。篮球嘛，我小时候也打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可能很生疏，不过练练应该还可以。可是我没时间啊，要学习还要上分，压力好大的。”
听李明媚口中说出“学习”两个字，江一觉得自己的耳朵受到了侮辱，他知道该拿什么来交换。
“只要你答应进球队，我保证带你上黄金。”
两人到了马路上，跺脚去掉鞋上的泥。
“真的？”
“是不是难以拒绝？”
李明媚转过身，跳着往前走。
“可以考虑。”
其实这就算答应了。
两人再一次来到那家阴暗的网吧，乔波正玩得入神。在江一的印象里，他似乎是那种没有家的人，因为只要你去网吧，那种人就一定会在那里出现，有时在左边，有时在右边，还有时在你的后边，无一例外，手边一定有泡面盒子和数个饮料瓶。
李明媚过去打招呼，乔波无暇他顾，团战到了激烈处，乔波操作不当，英雄战死，屏幕一片黑白。
“失误了。”
乔波摘下耳机，面如死灰，他双手捂住脸揉搓，似乎要保持理智。
“等你一会，打完一起。”
李明媚说着打开主机，乔波见了江一，有些落寞，转过脸，“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整个下午，网吧里都会荡着李明媚“漂亮”、“救我”等等高亢的呐喊声。
天黑的时候三人出了那条巷子，分开的时候，李明媚拍着江一的肩膀说：
“你的事情我答应了，说吧，什么时候训练？”
江一略作思考。
“明天吧，天气这么好，场地应该可以干。”
“好。”
李明媚抬脚要走，江一问道：
“要不要送你们回去？”
乔波插话：
“不用了，我送她。”
分开，消失在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