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虎
郭家二娘临盆那晚,惨叫声惊醒了半个长安城。
郭丞相在产房外踱步,被间歇的惨叫声惊得停下,点点脚又继续徘徊,一旁掌烛的奴婢手上流了一滩蜡,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日落前就开始接生,四个时辰过去了,烧热水的柴都添了几回,婢女们的手因为反复拧毛巾而脱力颤抖,可胎儿就像钉在了子宫中一般,任凭产婆推腹催产,动也不动。
嫌催得急了,胎儿干脆捅出一双小脚,产婆捉着往里推,想复正胎位让头先出来,可每试着推回一下,二娘就疼得弓起了身子,呼哧几声,憋足劲,再从喉咙里挤出能刺穿耳膜的尖叫。
“不能......”二娘已面无血色,涕泪横流,用仅剩的意识呼救着。
“忍着!看这力气是个公子!”产婆鼓励娘子道,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句话,胎儿用力一蹬,溜出半条腿。
产婆给就近的婢女打了个眼色,那婢女会意,匆匆出门,不一会儿又回到产房,趴产婆耳边说了句:“保小的。”
产婆暗叹一声,垂手退到一旁。
二娘泪眼朦胧,大口喘息着,随着产婆停下了动作,她的体内已不再剧痛,却因恐惧而颤抖了起来——方才还能透过纸窗看到的郭相的影子,此时已经不见了。
房门打开,进来一位老奴,正是平日里与郭丞相形影不离的阿生。
“郭郎呢......”二娘气若游丝。
“二娘,得罪了。”老奴阿生反手抽出短刀,示意左右婢女按住郭娘子。
“这一刀,保二娘安去......保公子无虞!”
短刀自腿间划过肚皮,二娘被凉意激得一阵抽搐,然后浑身松软下去,她半闭着眼,唇角勾起一丝微笑:“阿生......”
阿生心中一颤,走至肚皮的短刀沉下几分,侧向一推,刀锋切入心脏。
“哇——!”
“儿,我儿......”孩子的初啼让二娘醒了最后一眼。
“是个千金!”产婆高叫一声跪下,脑门咣咣往地上撞,她自知已无法活着离开相府,但对生命的渴望还是让身体动了起来。
二娘听罢嘴唇翕动几下,死了。
阿生伸手从血水和黏液中抱起新生的女娃,暗暗心惊,女娃的小手作勾爪状,似乎曾经拼命地抠抓着身边的肉,不愿从母体中离开。
郭小玉生下来就没了娘。
郭相喜欢小玉,因为她越长越像二娘,郭家大娘也喜欢她,因为她的出生把二娘害死了。
“大娘,小玉不要学诗,要出去猎黄羊。”
“好好,不学。”大娘摸摸小玉的头,然后让奴婢们去备马。
“阿爷,我把阿德打死了。”小玉仰着脸,眼泪嗒嗒。
“玉儿不哭,一个奴仆罢了,阿爷带你去西市再买。”郭相笑了笑,对管事说:“你去报坊间武侯,说我府有奴欺主,没熬过家法,死了。”
十四岁的郭小玉打死了十九岁的男奴,没有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女奴们每日伺候郭小玉洗浴,当那张如二娘一样美艳的脸从氤氲蒸汽里探出,就能看到郭小玉自脖颈以下那完全不该是少女拥有的、山岩一般的棱角分明的肌肉。
初见时,有女奴没能掩饰眼中的惊恐,被郭小玉用手指剜出了眼珠,也有女奴突然呼吸急促了起来,不自觉夹紧了大腿。
“小娘子生得像男人。”奴仆们私下传言道,这一传就传遍了长安。
长安城里的公子们无不对郭小玉敬而远之,郭相无奈,把她远嫁陇西李氏的一个没支,却没曾想有行商从陇西带回了新的传言。
“听说那郭小玉是个石芯子?”
“弄不进去哈哈哈哈!”
“你小点儿声......”
“李郎也没敢嫌弃郭相爱女,只提了句纳妾,脖子就被拧折了。”
“死了?”
“没死,不过这李郎脖子歪了以后,走路歪,骑马歪,写诗文也歪,怕是这辈子没法入仕了。”
陇西李家惧厌难容,郭小玉只得回到长安,自此深居,不出相府朱门。
这一日相府遭了贼,三个蟊贼躲开了宵禁期间巡视的武侯,翻墙溜进了相府大院。
郭小玉不让报官,奴婢们心领神会。
小娘子想杀人啦。
蟊贼们被五花大绑,在相府后院的黄土地上跪作一排,奴婢们搬来一方长案,上面排着郭小玉最喜欢用的兵器,云头长剑、带鞘短刀、漆角弓、紫铜锏,还有几口纤长笔直的镔铁横刀。
郭小玉走到长案前,却怔住了,心头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情绪。
与李家的婚姻让郭相成了全长安的笑柄,他受够了那些背地里带着窃笑的窸窣声,终于忍不住对郭小玉冷了脸。
“你该好好做个娘子。”这是郭相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郭小玉呆立良久,突然转身。
“你来。”她指了指一个面目英俊的男奴。
男奴依令上前,从长案取过一口横刀,忍不住在手上把玩了几下,这两千文一口的镔铁横刀,只有长安的贵族公子们才佩戴得起。
男奴在贼人面前站定,双手持刀,对着贼人的后脖颈比划了两下,然后高高举起。
第一刀砍到了肩膀上,削去一块布料连带肉皮。
第二刀正中后颈,可力气不足,只留一个浅浅的伤,后颈的脊骨刚露出个圆圆的头,就被涌上来的血水淹没了。
第三刀、第四刀......到后来男奴几乎是哭着、连砍带刺把贼人劈死了。
“下一个,你。”郭小玉机械地点着人,对惨叫声充耳不闻。
她有些贪婪、又有些恐惧地盯着长案上的兵器,她从十二三岁起就可以娴熟使用的兵器此刻竟如此陌生,人言当真如此可畏?她不知道,衫裙下的身体依旧充满力量,她悄悄地摸了摸剑柄,又迅速抽回手,感觉冰得生疼。
“啊!”突然身旁的婢女发出惊呼。
郭小玉只觉得头皮一松,梳好的回心髻散开来,如瀑的黑发洒下,凉凉贴在她半裸的肩头,郭小玉急忙转头,面前的景象让她瞳孔收缩。
她的金发簪此刻正插在一个贼人的垂下的脑袋上。
没有鲜血喷涌,像是天然地生长于人类的头骨,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奴站在贼人前,手指正从发簪上小心地收回,脸上带着疲惫又温和的笑容。
是他在一瞬间取下了郭小玉的发簪,又刺入了贼人的后脑,随意得像劳作了一整天的田舍汉在地头种下一朵小花。
郭小玉清晰地感觉到,从知事起就紧绷的子宫有力地蠕动了一下,然后瘫软下去,变得温柔而湿润,由内散发出微甜的湿气,这湿气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头,浸润了她干枯的眼眸。
“狗奴大胆!”婢女的一声惊喝让郭小玉回过神来。
她瞪了一眼婢女,面向男奴。
“你这是作甚?”
“我以为小娘子想亲自动手。”男奴轻飘飘地跪了下去,声音也是轻的。
“你学过武?”郭小玉瞟一眼男奴身后的贼人,金发簪在一瞬间没入他的后脑,兴许还搅动了几下?他没挣扎也没有惨叫,直接死了。
“只是有些力气。”
面对这种答非所问,郭小玉却生不起厌烦,男奴轻飘飘的声音仿佛有形质,随着她的呼吸进入体内,化作脂肪将那山岩般的肉体填充得绵软丰润。
“你面生得很,叫什么名字?”
“阿花。”
“蠢,怎起了个女名。”话一出口郭小玉就红了脸,这句未免也太亲热了些。
“管事给起的,已报了户部。”阿花抬头,郭小玉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脸颊瘦长,淡眉薄唇,眼珠不是黑色,定是混了胡人的血,却不是那种常见的、寡淡的灰黄,而是清澄的亮金色。
两人视线相交,郭小玉只感觉一阵恍惚,站立不稳。
她见过这种眼睛,第一次参加围猎时,郭小玉误入密林后被粗枝从马上刮下,恰好附近有一只其他贵人豢养的猎豹,那豹子把她当成猎物扑咬上来,双眼在林荫下流出金色的光。
阿花的眼神和彼时的猎豹一模一样,被盯着的地方能感觉到灼痛。
“那支金簪赏你了。”
郭小玉再也忍不住,带着婢女们逃也似的离开了后院。
相府很大,大到算上家眷宾客、故友门生、部曲奴婢住着泱泱千人。
相府很小,小到让郭小玉感觉自己在劫难逃,她本能地从阿花身上察觉到了野生的、赤裸的、毫不避讳的危险。
她躲进内院的闺房,可即便命婢女们将门窗紧闭,屋内的熏香也在不断流失。
她躲进老奴阿生的耳房,可阿生去了河东办差,要是他在该多好,阿生是长安城的绝顶高手,一定能杀了阿花。
她躲进相府正堂,把男人们吓得不轻,阿爷冲她大声呵斥,垂首觐见的刺史也面露愠色,没有人想保护她。
于是她躲进烟囱,躲进花园,躲进水池和怪石的缝隙中,最后恨不得走出朱漆大门躲进长安城......
最后郭小玉还是回到了闺房,她遣走婢女们,脱下衣衫钻进被褥,决定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阿花在丑时到来,身上洗得很干净,散发着河水的腥味,郭小玉感觉很恶心,于是拥抱的时候把阿花的后背抓出了血印,血腥味才能让她安心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郭小玉又想起李郎的身体,那时她觉得自己搂着一只瑟瑟发抖的新生幼兽,幼兽的身体软如泥,一掐一个血印,稍微用点力气似乎连骨头都会碎掉,李郎努力抵在郭小玉腿间的时候,她突然就笑出了声。
“娘子......笑什么?”
“我从这里看......像在生孩子。”郭小玉大笑起来,无名的怒火突然涌上心头,她一脚把李郎踹飞,看着郎君像破麻袋一般昏倒在地,不知死活,又径自哭了起来。
郭小玉不是石芯子,现在多了一个知道秘密的人。
阿花为此惊喜,他本来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撑过今晚,他白天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就会彻底成功,那狗阿生,狗郭相,狗大唐......他在心中叱骂着,不自觉发了狠劲,他的手抚过郭小玉上身的每一寸肌肉,灵巧地拆解着那些紧绷的纤维,安抚着那肉体内汹涌的血流,十指和唇舌并用,不给郭小玉一丝清醒的机会。阿花的直觉救了他,但凡有一点差池,他就会像那只猎豹一样被郭小玉生生撕烂下颚。
两只互相缠绵撕咬的野兽不知道的是,此时门外有人正在听房。
月色照映下,只见其中一人是郭相,另一人正是提前归来的老奴阿生!
阿生对阿花念念不忘,即便出了长安办差,脑子里却始终闪现着这个年轻男奴的金色双眸。
两个月前,相府的管事请阿生来带一帮新进相府的奴婢,阿生还是老法子,试人先试胆。
他用白石灰撒一个半径两米的圆圈,让奴婢们用脚踩着圆周线,面向圆心站定了,自己则在圈心处舞一口横刀。
奴婢们围一圈高高低低的眼,必须睁大了看着阿生,同时每个细微的表情也被阿生看在眼里。
阿生的刀锋在圆内翻飞浮掠,斜角刀尖不断从奴婢们的双眼、胸口、腹部以及小腿前堪堪掠过。
这一过程中,凡脚歩退后了的,一概发去庖厨、浣洗或马厩;没有退步但肢体有明显畏缩的,进内府伺候主人家眷;只有全程笔直站定的可以跟着阿生,相府内普通奴婢的饮食只有粟米、豆叶和萝卜,而跟着阿生的奴婢可以吃羊肉和胡饼。
阿花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想吃羊肉胡饼,他站得最靠圆心,大半只脚踩进了石灰圆圈的内线。
老奴见状心生愠怒,暗忖道:蠢莽!看我剌了你那对黄招子!
在刀舞的最后一节,阿生的刀从侧方划向阿花的双眼处,同时握刀的手从近刀锷处滑向刀柄中部,原本只该掠过眼前的刀锋瞬间长出一寸!直取阿花的双眼。
只听“啊!”一声尖叫,阿生收刀站定,抬起刀尖准备擦拭污迹。
可刀尖上既没有红色的血,也没有白色的眼球浆液。
他茫然抬头,发现阿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石灰圆圈外,脸上写满惊恐。
奇怪。阿生想了想,还是依规把阿花分去了马厩,一时的愠怒得以排解,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对,还是奇怪。在前往河东替郭相回访柳家的马车上,阿生又想起了这件事,从结果来看那一刀毋庸置疑砍空了,先不论为什么会砍空,仅就“没有立刻发现那一刀砍空了”这件事,就令阿生坐立难安。
他可是郭相府的阿生,他能分辨一刀砍在树木上的瞬间,刀口处是干燥还是潮湿,能分辨不轻不重的钝刀砍在人身上,借势砸断了几根骨头......相府也唯有他的短刀能划开二娘的肚皮又不伤及胎儿,还在二娘那乞求的一声后,将刀锋快速而准确地递入心脏,使其免受煎熬。
这个阿花很奇怪!阿生大力扬鞭,催促马匹飞奔起来,他决定提早回去。
阿花自己并不奇怪,往石灰圈内多踏入的半步就是他的挑衅,他想看看相府的阿生到底几斤几两,其后惊恐跌落圈外,一半是真,一半是演。
真,是真在他的确被阿生这一隐秘又阴狠的招数惊到了,那随着持刀手的滑动而多出的一寸,往往是分生死的一寸。更令他后怕的是阿生那可怕的控制力,普通的武者在刀剑相交中唯有紧握刀柄一途,稍有不慎武器便会脱手,而阿生手中的刀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一刀只是关节凭空拉伸了一寸。
至于演,阿花在后仰躲开刀锋的一瞬间,用手指从下方轻轻地擦了一下刀身,这一下的触感,就是阿花反过来丢给老奴阿生的试题,测试他能否立刻发现这种触感的异常。
阿花赢了,阿生自顾地检视刀尖却怔住的样子让阿花差点笑出来,他拼命地调动面部肌肉,才保持了那副惊慌万分的表情。
闺房门外的阿生冲郭相使了个眼色。
要动手吗?
郭相在门外听着郭小玉那压抑如小猫般的叫声,脸上扭出复杂的神色,摇了摇头。
呻吟和喘息声愈发急促。
要动手吗?
郭相还是摇头,眼中噙着的泪水被月光映得发亮。
终于,一声高亢又绵长的叹息声响起,尾音打了好几个颤。
郭相踉跄退后了几步,冲阿生点点头,他本想像二娘生产那次一样果决地离开,他是左相、是门下省侍中,审议天下大事,无暇审儿女情长。
但这次站在门前,想着郭小玉曾经娇俏天真的小脸,想着数年来她遭受的苦闷,想着李家的嫌弃和同僚的暗讽,想着自己狠心的那句“你该好好做个娘子”,他只能一直摇头,直到爱女行一次完整的房事,才给阿生下了令。
郭相不愿离开,愧疚中夹杂着几分好奇,也许他想亲眼看看郭小玉刚成为娘子后的样子。
阿生从奴仆手里取了一杆马槊,这本是骑兵在战场用于破甲的利器,长于矛,重于戟,寻常汉子两人扛着也吃力,唯有全速奔跑的战马可以发挥其威能。
奴仆们也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步卒使用马槊的场景。
阿生双手把马槊平端,架在右臂腋下,双脚竟还能微微地原地弹起,花白的胡须让很多年轻的奴仆低估了阿生的身体,只有郭相、大娘、管事以及长安城的其他老人们才知道,阿生作为奴仆虽然没有姓氏,但有另外一个名字:虎阿生。
“嘭!”一声巨响,左右两个奴仆同时踹开了闺房房门,冲进去点了火折子,郭小玉发出一声惊叫,地铺上的阿花一跃而起,半伏着赤裸的身体。
虎阿生缓慢地启动了,口中咿呀作响,齿欲崩裂,一步,再一步,一大步,再一大步,数息之后飞奔了起来。
阿花的双眼被屋内突如其来的火光一照,眼前一阵黑一阵红,只能隐约看到远在二十步之外的阿生携着一个“点”直冲过来,老奴的每一步重踏都让地面颤抖,闷响中夹杂着石砖碎裂的声音。
死。
阿花脑海中只有这个字,面对猛虎燃烧着生命的一击,他耳膜嗡嗡作响,全身肌肉都在战栗,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下体不受控制地射出了几簇精液,那是新生的种子在从母体中逃离。
在赴死之际,阿花闭上了眼,他听到身后传来另一声虎啸,双耳一阵刺痛,然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睁开眼,面前是一条高高挑起的、染血的大腿。
郭小玉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上前,一脚蹬开了马槊。
现在说是“一腿”更为恰当,她右腿的脚踝以下已经没了,阿花努力聚焦视线,可灯火昏黄,看不清血,其实也没有什么血,马槊尖端巨大的冲击力下,郭小玉右脚踝两侧的皮肉像是被钉过的纸,粘合在了一起,只有几根血线从断口激射而出。
马槊扎在了二人身后的墙上,槊锋已完全没入,只留一根漆黑的槊杆在外。
郭小玉把腿轻轻放下,趴在地板上微微喘着气,仿佛还在高潮后的余韵中,但浑身充血的肌肉还未冷却,原本轻巧的身体膨胀了一倍有余。
怪不得他们都说小娘子像男人,阿花心想,她哪里像男人,哪有男人长了这般身体,郭小玉分明是一头野兽。
阿生把身体挂在槊杆上,勉力支撑着,刚刚那奔雷一击把他打回了原型,又变成了那个塌着眼皮的枯瘦老奴,借着火光能看到他身上散发出袅袅蒸汽。
郭相跟了进来。
“爷......”
郭小玉发出一声轻呼。
“小玉,阿爷来了......”郭相哭出了声。
郭小玉却隐去一边脸,没有理会郭相。
她看向阿生,轻呼着:“阿爷......”
阿生浑身一震,如大梦方醒。
“小娘子......”
“阿爷要杀我,嘻嘻......”重伤已让她神志不清。
“哈哈哈哈!”阿花看了看阿生,又看了看郭小玉,忍不住大笑起来,早该看出来的,早该想到的,这样一副蛮横至极的身体,怎可能是那位郭相的种!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停不下来。
“莫笑我!”郭小玉在迷蒙中娇嗔道。
“不笑不笑。”阿花整肃面容,活动起身体,伸出双手抱住郭小玉的右腿,用力拧住伤口:“忍住。”
郭相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他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面前的人们,一个两个三个,除了那个新进府的奴,每个与自己都曾经那么亲密,如今耳畔轰鸣,仿佛置身于西市,看台子上的戏子们表演。
“阿生。”他嗫嚅道。
郭相的声音锤在阿生的心口,三十多年的主仆情谊,多么美好,多么难以抵抗。
老奴阿生的面部肌肉一阵挣扎,表情迅速恢复如常,如很多年前的那一夜般,他抽出了短刀。
阿花想起了长安城的木偶戏,那木偶活灵活现,连眼珠也会动,可只要艺人紧一紧线,木偶的表情就回到了最初最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一刀......”阿生倾身斩去,眼中再无迷茫!
郭小玉闷哼一声,阿花的手指点向了阿生的喉咙。
“保二娘安去......”阿生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阿花的手指先一步刺穿了老奴阿生的喉咙,它破开皮肤、穿过喉管、击穿脊骨,又再次破开皮肤,仔细看那颈后破肤的新芽却不是手指,而是阿花双指间夹着的一片腿骨。
新生的虎骨杀死了老年的虎。
那一夜没有尖叫声,但长安城的很多人再次惊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