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和雪（五十六）

日子过得很快，十一前后，文刀和林若莞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俩人去日本旅游，庆祝她顺利离婚，恢复单身。文刀辞去了WP的工作。平时去林若莞的公司帮帮忙，更多时候则在家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他感觉自己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叶清突然传来了噩耗。

事情是钟毓告诉文刀的，有一天，他忽然收到钟毓的短信，短信上说，叶清出事了，想约文刀去日料店里细谈。文刀急忙给叶清打电话发现打不通，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把短信给林若莞看，林若莞说，去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文刀轻轻吻在她的额头说，处理完问题我就回来。

自从钟毓接管了日料店，文刀就再也没有到这里吃过饭，避免尴尬，这次到来发现店面冷清，早已不似当时红火，他紧皱着眉头三两步跨进了店里。店里只开了昏黄的壁灯，椅子全部摆在桌子上，没有一个服务员，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柜台后面忙碌着，他走上前去，认得那是钟毓。钟毓面色蜡黄，额头上的碎发零零散散，整个人疲惫不堪，憔悴了不少，看上去失魂落魄的样子。文刀说，到底怎么了？

原来，叶清在欧洲之旅在荷兰体验了合法吸食大麻之后，真正染上了毒瘾，回国后，把陆可染和文刀的劝诫抛之脑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嗑药，甚至聚众吸毒。在一次聚会的时候，因为噪声打扰到邻居，邻居报警，警察上门把他们一伙一网打尽。所幸叶清案底干净，被抓时查获的毒品量不大，定性为吸毒成瘾人员，派出所责令他社区戒毒，不定时间规定地点接受社区的尿检和谈话。本来这样的结果并不算特别严重，叶清不希望让文刀知道，一来怕他担心，二来觉得丢人，就请钟毓替自己隐瞒。他坚持了很久，但最近一次在社区戒毒的时候，毒瘾发作，控制不住自己，又一次被尿检出大麻阳性，被定性为吸毒成瘾严重人员，将被遣送到戒毒所执行强制戒毒。钟毓忽然之间联系不到叶清，预感事情不妙，就去他家找他，才被告知这回事。她拿着日料店赚的钱，在派出所和公安部门活动了很久，一无所获，高压之下，没人敢收钱，一套程序走完叶清就被送到了华中戒毒中心。更糟的是，他在被捕之前还经营着自己和陆可染的微博，与一些旅游网站和广告公司有合作，事发后这些公司纷纷和他撇清关系，他也将面临巨大的违约赔款。钟毓在探视日看过叶清一次，叶清授权给她，让她代替自己全权处理这些商业问题。钟毓刚开始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一样，不敢找别人帮忙，只好所有事亲力亲为，先在微博上发布了声明，宣布即日起将注销叶清和陆可染有关的所有社交账号，退出所有的商业合作，并按约作出赔偿，并作出了诚恳的道歉。微博评论下面骂声如潮，网民们论调一致，叶清网红摄影师的人设骤然崩塌。钟毓有段时间晚上睡觉做梦都会梦到铺天盖的恶评向自己扑来，寝食难安，头发成把成把地脱落。她总会想，吸毒一生黑，是叶清自食其果，可网上沸腾的恶评像一头恶虎，令人生畏，又令人恶心。在一切初步安排妥当之后，她打算和文刀联系。一直迟迟不告诉他，除了叶清的嘱咐，更多的是，她心里有股倔强，她要自己直面这些棘手的问题。

文刀了解了情况，沉默不语，食指不停地敲打在桌面上，响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每当他内心焦灼不安的时候，都会通过这种方式缓解。文刀说，辛苦你了。现在赔偿的问题处理干净了么。钟毓说，还没有，粗略算了一下，把店卖了，再加上他之前微博上变现的，还有他的存款，勉强够用。只是等他出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钟毓有气无力地说。文刀说，这事怪我，我很久之前劝过他一次，以为他能痛下决心戒了的。钟毓说，这东西一旦沾上就没那么容易戒了，也可能他就没想着戒，他这样的人，一般的娱乐已经不能够满足他，需要更强烈的快感。后来狠赚一笔，就基本上放开玩了吧。文刀说，我就看他日渐消瘦，他还骗我说是因为吃喝不可口。我过去总担心东窗事发，现在真进去了，我反而轻松了不少，希望他能在里面好好改造。文刀又说，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钟毓说，除了要赔钱之外，更麻烦的是，要到处跟人赔情道歉，解除合约，天天抱着法律文本和律师唇枪舌战，活生生磨出了铁娘子的气质。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手头这些麻烦事处理了再想以后。文刀看着眼前语气低沉的钟毓，并没从中感受到太多的低落，反而多了饱经磨砺的成熟，她小小的形象开始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文刀说，你变了，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如果需要帮忙，直接联系我。我之前在叶清那里借了50万，如果用得到，我可以立马还给他。你别太累到自己了，有些事除了自己扛，也要学会求助。钟毓感激地点点头，说，谢谢你。文刀看了看时间，发现很晚了，怕林若莞担心，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钟毓迟疑之后点点头，正当文刀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叫住文刀，说，你和林若莞怎么样了？

文刀好奇地问，你知道她？钟毓点点头说，叶清跟我说起过。文刀说，还在谈恋爱。钟毓沉默不语，最后哽咽着憋出一句话说，不瞒你说，刚提出离婚的时候，我恨过你，觉得是你把我们的婚姻置于死地，冲你发火，撒泼，想通过伤害你以达到心理上的平衡，就连分手都不体面。后来我想通了，婚姻不能只靠一个人维系，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一定也有问题，婚姻的事情又怎能用对错一言蔽之呢，那个，我听叶清说，他和林若莞沟通的时候，她说你好像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十分内疚，叶清告诉我了。我想说，我们认识那么久，就算结局不美好，也犯不着这样，你不要内疚了。希望我今天说的能打开你的心结。真心祝愿你和她能好好走下去。还有啊，你的病，不要怕它，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一定可以治好的。加油。文刀直愣愣地看着钟毓，钟毓说完之后就转身快步走进后厨，以手捂面，肩膀频繁地上下抽动，可能在哭，文刀这样猜。文刀想起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那晚，也是她一个人背坐在卧室，哭成泪人，她的肩膀也是这么抽动的。

钟毓进去很久，文刀才离开，眼前总是萦绕着她不停耸动的肩膀。离开日料店的时候，文刀回头望去，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后厨出来，他欣然一笑，忧郁的内心淌过一股暖流，他拿起手机想给钟毓发条信息，斟酌再三把输入栏的“谢谢你”删除，改为了一个拥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