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第四十二章 没有退路
江斌告诉我,范工病情突然恶化,于一小时前去世了。
这个消息如电闪雷鸣般地在我的内心激起一阵风起云涌的悲来。范工,我人生中的摆渡者,一位真正不求任何回报的恩人,我精神领土里的一块净地,说没就没了。这个打击对我而言,不亚于父亲的离去。
跌坐回后门的台阶,不知所措地在身上摸索一阵后,掏出了口袋里的烟,点燃一支,一口吸掉半截。那口未及时吐出的烟晕,在无处可逃的惶惑中,直逼鼻窍和咽喉,进入气管,呛得我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也随着全身剧烈的抽动,流淌了出来。
柳如烟被我剧烈的咳嗽惊醒。她打开房门走出来,无声地站在我身后。我没有回头,就能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那表情里藏着深恶痛绝的怒意,怒意里装着十吨火药的威力,只要我开言,随便一句都能引爆它。
一个女人,在面对另一个女人无视她的侵犯和挑衅时,谁还能保持冷静呢?柳如烟却做到了。她在陈放和叶青面前,像一位慈爱的母亲那样,为我辩护了我所有的过错,维护了我的尊严。但我知道,在她的心里,我的过错全部都在,一丝一毫也不会抹去。
见我蜷缩在黑暗中不说话,柳如烟先开口了。她说:
“很担心她是吧?看她那样被陈放带走,我也为她捏把汗。但你不睡觉,坐在这里瞎担心又有什么用呢?要想为美人决一战,你也先得养好精神,是吧?!”
柳如烟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开言爆发,依然保持着她的冷静。讥讽的冷语里带着一些关切。不管是父亲的离去,给了她一些生死的感悟后,让她这样,还是母亲的嘱托让她这样,这个女人都值得敬重和珍惜。我低哀悲泣地说:
“范工他,也走了。”
柳如烟僵持在原地沉默了好久。她知道范工在我心里的地位。父亲刚走,范工又接着走了,她为我感到悲伤。在坐到我身边后,她深叹一声,说:
“生死的事,是我们无法左右的。想着有时间跟你一起去看看他的,没想到他走得这么突然,让我留下终身的遗憾。”
死亡再一次弥合着我和柳如烟之间的裂缝,拉近我和她的距离。我伸手抓过她的手,紧握在手里。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和她像两个被置于孤岛上相依为命的孩子,并排地坐在后门的台阶上,望着远处深灰的天空,什么也不说。在感受着从柳如烟手上传递过来的温暖时,我感受到了她那离去又回来的贴近,希望这黎明前的黑暗永远没有尽头,希望白昼永远不要来临。但这希望,现实不会允许,儿子也不会让我得逞。
儿子起来小便时,见后门开着,走过去,看见并排坐在台阶上的我和柳如烟,亮起他的鸭公嗓,叫了一声妈。柳如烟回头应了一声。见柳如烟没有立即起身,小便后,他重重地甩了厕所的门,进到房里后,又“咣当”一声甩了房门。他用他的怒意提醒柳如烟,别伤疤未好忘了痛。
柳如烟被儿子那一声震天响的关门声震到了,她颤抖了一下,抽回了那只被我紧紧握在手里的手,起身说:“还是回房睡一觉吧。”她用冷冷的语气,再一次把我和她隔离开来。看来,儿子的提醒对她起了作用。
我回房躺下后,柳如烟没有跟进来。我听见她进了儿子的房间后,又出来了。房间玻璃窗透射进来的光,在我的等待里越来越白,越来越亮,我在黎明来临时合上了眼。
一觉醒来,柳如烟的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儿子已被柳如烟叫起了床,蹲在厕所里,等他出来,柳如烟看了一眼走出房门的我,把手里的那张补课单递给儿子,跟儿子交待,说上午要去两位老师家,有四堂课要补。儿子不耐烦地接过补课单。柳如烟还是有点不放心,她盯看着儿子,说这每堂课付出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钱,让儿子别不当回事。儿子回了一声“烦不烦”,拿眼睛横了我一眼。
一家人在沉闷的气氛中吃了早饭。儿子提着他的书包出了门。我和柳如烟也随后跟出。两个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停在柳如烟公司路口的临时停靠点,她没有立即下车,几欲开口后,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她说:
"范工那里,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是等打听好了再去,这样要好一些。到公司后,见到陈放,尽量心平气和地谈,有问题解决问题,别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全公司看笑话。"
说完下车,她又回头说这只是她的想法,至于怎么做,还是看我自己。
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这句话被她关在车门里,她没有听见。
在回转去公司的路上,我有些犹豫,不想去见陈放,想要逃避。可是,母亲老了,大傻叔没了,父亲没了,范工也没了,叶青成了挑起我和陈放之间的祸根。我无处可逃,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