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儿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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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是老师们最开心的时刻,不过今年不同往年,我们这座城市也刮来了一阵风,是刺骨的寒风——县管校聘。
每个学校都会有落聘的教师,城里的将去乡下,乡下的去偏远山区;或者是高中的去初中,初中的去小学。轮到谁,谁倒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白天欣赏了黄果树瀑布,可欣的心情格外得好,多么壮观,多么迷人,真想吟诗一首。然后她想把诗和照片发在朋友圈,求得大量的赞,只可惜脑细胞不活跃,词穷。
可欣搔搔后脑勺,眯缝着眼,倒在床上。她抓着手机,睁开眼,随便发了几张图,问了度娘,附上一句话:“黄果树瀑布,青山绿水,飞瀑如练,听瀑抒怀,心旷神怡,宛如置身仙境。”
朋友、同事、家长,点赞一片。平时曾经的同事娟儿总是第一个点赞的,今天怎么没有出现?
旁边的小萍,在翻看朋友圈,不停地叽叽喳喳,忽然,她来了一句:“那王校长的学校,县管校聘,不知道谁要倒霉了?”
提起这王校长,小萍恨得牙根痒痒的。她曾在王校长手下工作过三年,小萍受不了,调动了,与可欣成了同事。后来王校长也调动了,调到更大的学校。
小萍自幼体弱,吃饭吃几小口就说饱了,如今也是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
小萍跟可欣聊起王校长,聊起自己。王校长那一年刚从副职升到正职,小萍遇上了这个咄咄逼人的新官,从此日子不好过。
小萍教一年级语文,担任班主任,王校长听人家说小萍班上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好,就把自己亲戚的一个孩子安排在小萍班里。这是一个特别顽皮的男生,王校长显然是要求小萍给予照顾。
这男孩小名叫乐乐, 上课坐不住,屁股老是离开凳子,喜欢把右腿放到屁股底下,眼睛不停地朝窗外张望。小萍提醒他,他歪着脑袋说:“我在家里都是这样坐的 ,这样坐舒服,你别管我。”
小萍也是无奈,不能硬来,就打电话给家长,希望家长给予配合,让孩子改正坐姿,上课认真听讲。乐乐妈妈满口答应 ,并且说:“老师呀,我家乐乐被爷爷奶奶宠坏了,您多费心了,听人家讲,您特别温柔,辛苦您了!”
家长这样说了,已经意识到孩子做错了,也就慢慢来,急不得 ,相信孩子会转变的。
乐乐一下课就上蹿下跳,从这张乒乓球桌上跳到另一张乒乓球桌上,小萍提心吊胆,生怕出事。小萍让乐乐站黑板,他就哇哇大哭,说老师欺负他,然后在地上打滚。
经过一个多月的常规教育,乐乐也有了进步,不会再把右腿放到屁股底下,上课做小动作,向窗外张望寻找鸟儿的影子是难免的。
乐乐好动,下课就像脱缰的野马,校园里太好玩了。有一天中午,这顽皮的乐乐,玩得太过,摔了一跤,前额摔破了,鲜血直流。
小萍立马打电话联系家长,并且打车把乐乐先送到医院。在美容科,小萍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觉得自己完了。乐乐的妈妈在一旁,心疼得不得了:“乐乐呀,你吓死妈妈了。”
王校长特别喜欢开会,晚上,老师们很疲惫了,多想早点回家休息,他却是滔滔不绝,部分老师要挨骂了。小萍挨骂是少不了的,王校长说道:“有的老师一天到晚没有精神,走路连只蚂蚁都踩不死……”小萍敢怒不敢言,把仇恨记在心里了。
小萍还说,这王校长,特别喜欢漂亮的女人,女人长得不好看,他是要欺负的。几个女同事有事没事围着王校长,打打小报告,给王校长送点心,王校长乐呵呵地听着,嘴里美美地尝着。
晚上开会时,王校长又是口若悬河,借题发挥了。他一一列举,蜻蜓点水,信口开河,像念经一样骂着。不会阿谀奉承的,长得难看的女人,听得头皮都要发麻了。
王校长的骂人台词,其他老师暗地里模仿:“有的老师,学生做操就找树荫,从来不与学生一起站在太阳底下;有的老师走路风风火火,可永远都是迟到几分钟;有的老师两手空空来学校,两手空空回家,吊儿郎当……”
挨骂最多的是小萍和玲子。玲子长得不好看,走路没有淑女范儿,王校长批评她迟到,她总要分辩几句。
玲子上课挺不错的,可王校长不喜欢她,从来不让她参加上公开课比赛,私底下说玲子长得不好看,去参赛没希望获奖。
可欣接过话茬:“我问问,王校长的学校,我有一个同事,长得不好看。这县管校聘,她会不会倒霉呢?这几天,朋友圈没有冒过泡,以前都给我点个赞,表示友好,今天没给我点赞呢!”
这同事娟儿长相不像她的名字,不娟秀,一脸的黄褐斑,嘴巴长得特难看,有点像古代猿人。先天不足,后天补嘛,可娟儿出了名的节约。
一双皮鞋穿了近二十年,磨得发白,尖尖的头上破了,娟儿舍不得扔。同事约她出去逛个街,人家都是不断地试穿,挑选合适带走。她只在一旁站着,不会心动,还会冒出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在我眼里都是些垃圾。”
可欣想起前几年一个夏天的晚上,在老城逛街,遇到了娟儿。
阴暗的灯光下,娟儿向可欣诉苦:“这王校长刚到我们学校,就耍威风,动不动就骂人,连副校长也不放过。”
娟儿把心中的不平,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我一直以来都是教两个班的数学,班上的成绩年年都是不错,家长也非常认可。王校长一来,安排我教科学,我不乐意。”
娟儿有她的小心思,她教数学,放学后,可以带几个自己所教的学生在家里写作业,增加额外收入。这几年她一直带学生,去年在杭州买了自己名下的单身公寓,准备装修,非常需要钱。
娟儿的老公陈亮在供电局工作,不赌博不抽烟,酒喝得不多,就是每天在家小酌几杯。邻居几个女人羡慕娟儿,长得不好看,却是嫁了一个好老公。
娟儿说,年轻时,是陈亮追她的,可是邻居的女人们听说的是娟儿倒追陈亮的。陈亮和娟儿的哥哥是高中同学,走得近,关系不错,娟儿近水楼台先得月。
娟儿的女儿小美长得倒是挺不错的,像父亲,个儿高高,真是个小美人。小美学习成绩一般般,上了个大专,毕业后在一家公司上班,后辞职,做起了买卖化妆品的生意。娟儿的人生似乎很圆满 ,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娟儿提起陈亮,却是失望。陈亮给外边的女人买了房子,房产证上是那女人的名字。可欣半信半疑,这陈亮见到过几次,看上去挺稳重的,话不多。
娟儿的婆婆与他们住在一起,婆婆喜欢吃肉,喜欢美食,娟儿非常节约,近乎吝啬,加上生活习惯不一样,因此要斗嘴。
陈亮一声不吭,对老婆反感,厌恶,与母亲搬离这个家,住到60平的老房子去了。陈亮耳根清净,干脆长时间分居了。陈亮是疼爱女儿的,反正女儿不在家里,这个家回不回无所谓了。
可欣问道:“那你现在教什么?”娟儿说:“我教数学,我和王校长吵了一架,我说自己不会教科学,只会教数学,如果一定要我教科学,学生成绩差不要怪我。王校长是随我愿了,心里肯定是恨我了。”
娟儿放学后带了四个学生,看在钱的份上,不觉得累。小时候家里太穷了,穷怕了,能够挣到钱,内心踏实。
回想到这儿,可欣有点替娟儿担心了,这个长相不好,又与王校长吵过架的女人,县管校聘,她会不会栽了?但转念一想,娟儿应该快退休了,能躲过一劫吧。
可欣用微信给娟儿私发了一条信息:“娟儿,今年你们学校县管校聘,结果如何呀?”
娟儿回复,是我倒霉呀,要离开呆了二十几年的学校了,是王校长趁机打击报复我。可欣愕然,不知如何安慰娟儿,连发了三个拥抱的表情包。
小萍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可欣告诉了她,对于娟儿与王校长之间的恩怨,不能说得太多。
小萍喃喃自语:“女人长得难看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了,这王校长真不是东西,还要欺负她。她会不会想不通 ,得抑郁症?”
可欣说:“你想多了,娟儿就是娟儿,生性直爽,泼辣,该说就说,该吵就吵,不会抑郁的。不过,这王校长太过分了,我幸好没有遇见他。”
可欣旅游结束,有一天晚上散步遇到了娟儿,就连忙上前打招呼。娟儿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男人独自走开了。可欣、娟儿两人一边慢走,一边聊着。
县管校聘,是这一年最热门的话题了。可欣说起自己学校里的情况,过程残酷,一声声唱票刺痛了老师们的心。有位男教师当场就很气愤,把茶杯扔向窗外,嘴里骂骂咧咧。
师范同学群里,大家都在聊县管校聘。可欣还说,听说外县有一位年轻的女教师,被逼得要跳楼,公安局出动了……后来,这女老师就留在原来的学校了。
娟儿说,她距离退休三年多一点,政策是距离退休三年之内的直聘,她以为自己安全了,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糟糕,丢死人了。
是的,刚任教一年的新老师,哺乳期的妇女,生过重病的老师有医院的证明,距离退休三年之内的教师都是直聘的。这些,似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娟儿聊起了县管校聘的整个流程,他们学校,举行县管校聘会议那天,几个领导坐在台上,神情严肃。老师们的手机统一上交,放在前面的柜子里。
台上的领导都讲了话,台下的老师神情呆滞,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娟儿没有认真听,因为娟儿觉得轮不到自己。
王校长拿起话筒开口了:“我们学校,音体美老师还缺少,语文老师刚好,不多不少, 数学老师人数太多,大家听明白了吗?……”
娟儿的脑袋嗡嗡的,心想:这不明摆着针对自己吗?后边王校长说了什么,记不清楚了。
老师们人人自危,怎么可能不心领神会?这“美丽的花环”娟儿不戴,谁戴?娟儿气得脸色发白,真想揍这校长王八蛋。
以前,王校长在全校老师会议上说:“上面三令五申,不准有偿家教,有些人就是不听,这钱挣去给野男人用……”
娟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吵架是一流的,想当场发飙,旁边的同事拉住她,劝道:“有没指名道姓,别当一回事,他这德性,当校长混不了几年的。”
关于有偿家教,娟儿心里也害怕,王校长没来之前是带四个学生的,后来是从四个变两个,如今只带了一个学生。
这学生父母是跑长途替别人运货的,一再拜托娟儿,要不然在家喝西北风。这父母与娟儿熟悉,放在娟儿家放心,就全托了。
娟儿想:自己在这学校已经二十几年了,遇到过很多校长,讲话这么缺德的,从没遇到过。以为自己在这里扎根了,离家里近,上下班方便,这一回,我跟他没完。
娟儿不停地给王校长打电话,边哭边骂,王校长关机,她就给他发短信。后来,王校长答应娟儿,帮助她,让她留在城里,只是换一所学校,求她别闹了。
娟儿告诉可欣,她给教育局长也打过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的。于是,她就给局长私发短信,当然不可能回。假期,她天天跑教育局,她说教育局很热闹,都是县管校聘给惹的。
教育局领导安抚他们,答应肯定帮他们安排去处,也让他们填写自己的意向。私下,这些落聘的老师相互交流,互相安慰。
这一年初夏,娟儿的老公陈亮病了,听说病得挺重,一直在治病,不久,撒手人寰。娟儿长叹一口气,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悲伤,就觉得自己的命好苦。
“天无绝人之路,到哪里没饭吃,也许换个环境,会有好运。”娟儿自我安慰,然后苦笑。
娟儿早就迷恋上了交际舞,舞伴中有小老板。她又经小老板认识了很多男人,与各色各样的男人打交道。那些男人没有嫌她丑,她找到了慰藉。
不同的男人请她吃一顿饭,约她去游玩,她从不拒绝,感觉很享受,不用自己花钱。
娟儿到了新的学校,每天骑车上下班,一个来回约三十分钟,路程不远。那老学校,她再也没踏进一步,路过也不愿意多看它一眼。
新学校正校长姓毛,毛校长待娟儿非常客气,从不为难她,还征求她的意愿,让她教两个班的数学。娟儿心底里非常感激毛校长,很快适应了。
娟儿非常节约,中午师生都吃完饭后,食堂里的剩饭剩菜打包回家,就当作晚饭了。学校里的领导也没人说她贪便宜,同事也当作看不见,不嚼舌根。
娟儿把杭州的单身公寓出租,接着又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120平。她经常往市区跑,一边看房子 ,一边看老中医,气血不足,调理调理,这老中医70几岁了,一来二去,他们成朋友了。
老中医的老伴前几年走了,他似乎对娟儿有点男女之间的意思。娟儿当然明白,可装糊涂,她觉得老中医不是她要寻找的春天。
娟儿的女儿小美,经常去韩国,代购化妆品,挺赚钱的。小美个性潇洒,劝娟儿:“妈妈,想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生命里有我,我美丽大方,又那么爱您,您应该天天开开心心。”
小美给妈妈买化妆品,给妈妈化个淡妆,也劝她不要那么节约,吃好的,有营养,穿好的,有气质。
小美替妈妈买,买,买,小美是她的骄傲,娟儿也会在同事面前炫耀一番。女同事都爱漂亮,托娟儿购买化妆品,娟儿与同事的关融洽,心情舒畅,人也似乎比以前好看。
娟儿也开窍了,化妆品送给毛校长,给夫人用,与同事说毛校长托她买的。
来年暑假,小美带妈妈娟儿到大城市去整容,医生说:“娟儿小时候肯定经常感冒,鼻炎,晚上睡觉张嘴呼吸。时间久了,嘴巴这一部位变形了。”原来是这样,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多,看不起病,也没人会注意这些。
娟儿做了微整,的确好看了,脸上的黄褐斑不见了,嘴巴正常了,这钱当然是小美付的,娟儿可舍不得。小美陪她逛街买衣服,陪她上美容院,真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娟儿本性活泼,带些泼辣,从此更是自信。有一天,王校长与娟儿母女擦肩而过,娟儿冲他笑笑。
王校长想不起来,这是谁呀?这母女样子不错,正想多聊几句,可人家匆匆走了。旁边的人提醒说:“这就是娟儿呀!”娟儿脱胎换骨了,王校长惊叹:“丑小鸭成天鹅了!”
晚上,王校长在梦里又遇见了娟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喊道:“娟儿,到学校来玩……”娟儿不屑地瞥了一眼,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大胆地向前走去。
娟儿与小老板,还有小老板身旁的男人都混得很熟,不知道谁是她心中的春天。大家有饭局邀请她,不拒绝,男人约她出去游玩,她乐意。
娟儿非常自信,异性朋友多,那些男人显然比之前殷勤。可欣调侃她:“王校长会上说的那个野男人,到底是谁?”娟儿笑而不答。
娟儿就像一只美丽的天鹅,走着,走着,她感觉每天都在恋爱,这种感觉像春天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