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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写|阿六婆进城

2024-08-14  本文已影响0人  微微子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本文仿写毕飞宇的《生活在天上》。

军啊,我和你爸明天就过去哈,你先照顾好她们母子哈。

行,那你们路上多注意点,别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边啥都有。

阿婆两手托着手机在耳边,就像托着自己那还未曾见面的胖孙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听着。

好嘞好嘞,都是有用的,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阿六婆兴奋地说着。

阿六婆本命叫王淑芬,因为重了婆婆一个芬字,大家就很少喊她的名字,直接称她为阿六婆。

接到阿军的电话时,阿六婆刚从隔壁村的李屠户家出来。回来的时候,只见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握着一块红布包,双手摆动得如扭秧歌。

老头子,你看。阿六婆的眼里闪着光,声音轻快得如晨起的麻雀,刚一进门就喊到,同时那只拿着红布兜的手举在半空。

阿六叔有些恍惚,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时的她就是这样眉眼含笑,让他怎么也看不够,要不是那眼角嘴角上一道道皱纹,和那一缕缕白发,他还以为他们的阿军还没出生呢。

你到底还是弄来了,我看到时候他们不要,你心凉不凉。

咋能不要,好东西,阿军可是一直带到初中,要不是摔断了,他估计现在还在戴着呢,咋不是好东西。

好,好东西,赶紧装起来睡吧,明早还早起哩。

阿六叔说着就朝床上走过去。阿六婆不行,她还不困,她一边哼唱着《穆桂英挂帅》一边朝着那堆得如小山一样的行李堆走去。

阿六婆没啥大本事,就是很勤快的庄家人。平时和阿六叔忙完庄稼地里的活,就靠养些鸡鸭鹅,卖些应季菜来增加收入。也是靠这些收入和平日里的节俭把他们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送进了大学。

其他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唯有这个小儿阿军晚婚晚育,一度成了阿六婆的心病。

如今,阿军也成婚了,结婚三个月,儿媳就怀上了,到今年顺利生产。本来阿六婆想着来城照顾儿媳坐月子的。阿军却说让儿媳住到月子中心去,不让他爸妈过来。为此还争执一番。

倒不是心疼钱,而是阿六婆觉得这是她的事,只有她来做才是最好的。她积累了一身的经验,到头来却没了用处,仿佛自己真的老得没用了一样。

这下倒好。明天儿媳和宝贝孙子就离开月子中心了,儿子也让自己过去帮忙了,自己一下子又有用了。

谁说老了没用,老了只要身体好照样有用,要是没用,这一堆东西哪里来,要是没用,阿军还会叫我去帮忙?阿六婆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老母亲。老母亲临走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老了,没用了。

谁说没用了,有用就有用,睡梦里阿六婆还在倔强地反驳。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鸡们咯咯地叫,仿佛很不满自己被关在这么个小笼子一样。随着阿六叔的走动,笼子里的几只母鸡也跟着颠簸,阿六婆脖里套的,肩上挂的,背上背的,大大小小四五个包,她一边迈着铿锵有力的步子,一边说着,别叫了,带你们去大城市里长见识了,一天的功夫就到了。

哎呀呀,你们这是把家都搬进城里啦,起早的邻居看到他们打趣地说。

早着呢,这才是小巫见大巫,咱先去探探路。阿六婆倒也出过门,可那些都是小街小市。去大城市,还是小姑娘坐花轿—头一次,内心有股说不出的激动。

他们先是坐邻居的三轮车,来到县城坐大巴,又坐了七八个小时的大巴,才到了儿子阿军所在的城市。

啧啧啧,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你看这路上的车不管是红的黑的白的都是像抹过油一样亮,都能当镜子使了。阿六婆砸吧着嘴说。

阿军还没到,阿六婆夫妇只能在路边等着。就在阿六婆看稀罕物一样地看着周围的新世界时,一辆大卡车经过,转弯时把刮了一下大篓子,结果篓子翻在地,门也被打开了,里面的鸡探了下脑袋跑了出来,后面的鸡也都跟着跑出来。

鸡,鸡,我的鸡。

跑出来的母鸡们,像是来到了魔兽世界,一下子乱了分寸,四散跑开,这一跑,路上行驶的车也吓了一跳,大家就在路上相互躲闪,又相互碰撞。

阿六婆想跑过去逮鸡,还好被阿六叔拦着,在车鸣鸡飞,急刹混乱声中的短短十几秒,路上上演了一场刺激的碰碰车游戏。

阿军的车和警车同时到达。

妈~,阿军从帽子叔叔那里过来后,看到七十来岁的妈妈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两只手拽着衣襟不停地扯,立在爸爸的右后侧,眼神里装满了不安。

妈,没事了,我先把你们送回去。阿军的心情也是一波三折,本来过年就没回去,一年多没见还挺高兴的,结果来了就带来了一串子的交通事故。也怨自己,要不是事多,早点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最后,所有的喜与忧都化成了一声妈。

那,鸡呢?那可是专门给儿媳妇孙子养的…

好啦,说好的不让你们带那些东西,你看看你这带的都是啥?阿军装车的时候,发现大大小小的几个包里面,装的都是些青菜,蒜头,各种的咸肉还有亲手缝制的小被子等等。

你带菜干什么,这里没菜吗?这里没有鸡吗?让你们来你们来就行了,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都说了这里都有都有,咋就听不明白呢!

阿军尽量压低了声音,可那些话像是自己长着腿从他嘴里跑出来一样不受控制。

他打开车门,阿六叔拉着阿六婆进了车,阿六婆一边瞅着前面的阿军,又向着窗外找她的鸡,低声嘀咕来一句,可惜了,养了那么久,喂的都是菜叶和虫子,可惜了。咋就那么没用了呢?

阿六婆越想越生气,咚咚地捶自己的大腿。

妈,你这是干嘛吗?那鸡丢了就省事了,不然气味那么大放都没地方放,还说不定让人给投诉了。

带个鸡,随时就杀了给儿媳妇熬汤,不用养着,咋就能让人投诉了呢?阿六婆心里不服,却也不敢大声。

唉,你不懂,城市里和老家不一样,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的,有人管着。

阿六婆还想说什么,可被阿六叔碰了一下,她也只好作罢。丢就丢了。这包里不是还有腊肉和烧肉,还有鸡下的土鸡蛋嘛,回去了多做点好吃的给他们,阿六叔见阿六婆拉着个脸,怕见了儿媳妇不好,劝慰着说。

此时的太阳已经下山,路灯刷的亮了起来,打在了每一个车身上,也打在了阿六婆的脸上,那光随着车速忽明忽暗,阿六婆的脸色也跟着忽明忽暗。

车窗外的高楼大厦,浩浩荡荡的车队,慢慢吸引着阿六婆的注意力。她从一栋楼看向另一栋楼,从一辆车看着另一辆车,还有车灯路灯,亮亮堂堂的,这大概就是繁花吧。阿六婆忽然就感觉了自豪,自豪儿子在这里也有了自己的家。

等阿军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带着他们走进小区时,阿六婆还是被惊到了。从外面看都是高楼,走进来了才发现,高楼里面竟是这般壮阔,到处都有绿树花草。路面干净得比灶台还干净,几乎看不到一丝尘土,一片纸屑,就连落叶都没有。

阿六婆一边走,一边啧啧地感叹。等进入楼道内,看着墙面里的映射着的自己,更是感叹,像镜子一样,又干净有明亮。这地擦得比咱的锅都干净。

阿六婆一边走一边看,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十八层。

我们到了,爸妈。阿军手拦着电梯门让他们出来。

走出电梯,阿六婆看到墙体映照出来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赶紧拢了拢脸上的头发,又使劲拽了拽衣服下摆,让他们看起来也周正一些。完了又拍拍胳膊腿,仿佛要把在车上沾染的油烟味,咸肉味通通都拍掉。自己拍完了还不忘帮老伴也拍拍。

只见阿军对着一扇葡萄红的门,一阵指按,“叮“的一声响起,阿军按下把手门就开了。

兰兰,咱爸妈到了。

阿军换着鞋子朝里屋喊了一嗓子,首先出来的是一位大概有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脸上挂着笑容,手里拿着两双新拖鞋。

阿六婆和阿六叔对视了一眼,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直到新拖鞋放在了他们脚下。

这是吴嫂,请来的保姆。阿军换完鞋子说着也示意他们换鞋子进来。

爸,妈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这时儿媳妇出来了,一身睡衣式的装束。

阿六婆想到鸡的事,脸上有些尴尬地笑笑说,还好还好,宝贝孙子呢?

宝睡觉呢,爸妈先进来洗洗吧,坐了一路的车,洗好了先歇歇。儿媳妇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阿军示意。

阿军立马明白似的引领父母到洗手间洗手。并嘱咐要用洗手液好好洗洗。

阿六婆刚要去洗,又听见儿媳妇叫了阿军一声。阿军回来就说,要不,直接洗洗澡吧,洗干净了,等下宝贝睡醒了就可以抱来看了。

现在洗啥澡嘛又不睡觉。趁宝贝孙子没醒,我就先给你们做饭吧,说着阿六婆就要甩甩手上的水珠,一副说干就干的架势。

不用,有吴嫂,她会准备晚餐。

她哪会做咱家里的菜,做出来了味道也不一样。我做。

阿六婆执拗要出去做,又被阿军拦下,执意让她先洗澡。

阿六婆不高兴了,仿佛不洗澡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一样。阿六叔看出异样,赶紧说,我先洗吧,弄个鸡弄的满身都是鸡屎味。

阿六婆和阿军顺势都让出来。谁也没在说话,最后阿六婆忍不住问,

你让我来不就是帮你们的嘛,你请保姆干啥,你的房贷没还完,现在又是花钱的时期,干嘛要去请保姆嘛,退了,妈好能干。

妈,你都多大年纪了,让你来是让你看看宝贝,让你和爸享享福,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

阿六婆的脸像是被人扯了一把,有些挂不住了,最后还是倔强地说,孙子呢,我要看孙子。

不洗澡不让见孙子,阿军也倔起来。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的声音,儿媳妇的身影也在房间里闪烁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径直走向了儿媳妇的房间。怕吵到宝贝孙子 ,只是轻轻地敲了下门框。

待儿媳妇过来时 ,她顺手带上了门。阿六婆赶紧掏出了内衣口袋里的纯红色的布袋。她伸手一掏,一根红绳子被拉了出来,紧接着是一根乳白里泛着黄的类似骨头的东西掉出来。

阿军好奇也走了过来,看见母亲手里的那尖尖的东西,突然叫了起来。

狗牙。

阿六婆大概是红布映照的原因,脸上也有些红,笑容也重新爬到了她的脸上。

从李屠夫那里挑来的。阿六婆笑着说。

阿军也兴奋起来,他伸手去拿,想要好好浏览一下,突然“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阿军伸来的手上。

啥狗牙,消毒了没,要这干嘛?儿媳妇一脸警惕来了个三连问。

好东西,给宝贝孙子的,我特意在李屠夫那里挑的,都挑了好几个月才遇见的这么一颗光滑剔透的这么好看的牙。

是,是好看,比我小时候的那颗还好看。阿军又忍不住去拿。

这玩意有啥用,儿媳妇还是一脸怀疑地问

用处好着里。阿六婆说着又重新包好,放在了儿媳妇的手上。

儿媳妇重新关上了门,阿六婆就在客厅里走动。她想去厨房看看,吴嫂的身影来回穿梭,她倒成碍事的了,她口上提醒着菜的做法,说只有这样做儿子才喜欢。

吴嫂笑笑,让她继续在客厅里坐着。她在客厅里坐了几分钟,又起来走动走动,最后朝阳台走去向外看。

夜虽黑,但灯更亮。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样子。她在亮晶晶的车子上找她儿子阿军。阿军安置好了一切,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了,大概又去处理那些“鸡”惹出来的事。

想到鸡,阿六婆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客厅。她望望儿媳妇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又朝厨房的方向看去,里面传出了炒菜的声音。她又来到冲凉房门口,里面的水哗啦啦地淌着,这老头子,都不知道省着点用。阿六婆嘟囔着,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而喘息着。

就在刚才,她儿子还没走时,她也是老了动作慢,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儿媳妇的门口,就听见门的另一面传来的声音

避什么邪,有什么邪可避的,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赶紧把那脏东西扔了去。

死老头子,就你乌鸦嘴,就怪你多嘴。阿六婆眼睛红红的,心里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想到昨晚老头子的话,阿六婆才找到一个发泄口。

咋啦,这是,洗个澡也惹着你啦。阿六叔刚好开门出来,冒着热气地问阿六婆。

阿六婆这时也想哭也想笑,最后硬憋出一副严肃样说,老了,没用了,啥也做不了,她朝着门口那一堆被冷落的菜和肉又说,连带的东西也没用了。

咋没用,我们在,就是对他们最大的用处。阿六叔拨拉着潮湿的还冒着热气的头发说。

哎,阿六婆又是一声叹,独自走进了房间,最后她又说,干净,真干净,到处都是干净的。阿六婆看着周围的墙面,地面,桌面,又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黑糊糊的如一坨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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