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口薛仁宝(二十二、新河旧桨声)
水乡纵横百里,水系来源于二千多平方公里的水域湖泊——太湖。围绕着太湖,蜘蛛网一般大大小小的河流,河流滋养了水乡千万民众,人们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水资源,营造了千年传承的江南水乡名声,这里土壤肥沃,水源丰盈,恍若上帝的粮仓。
河流是水乡的标配,也是人们生活的灵魂。人们的出行、劳动、收成乃至用具,都和水构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周庄、同里、西塘等几个小有名气的景点,大小都会组建陈列馆,将水乡人民的各种和水相关的器物收集起来,用以寄托水乡人民在历史的长河中,勤劳、勇敢和智慧的一面。
摇橹、帆船、桨叶、长篙不外是人民日常生活的周身物品,如同我们现今的家庭拥有的自行车、电动车、汽车。
但是,当时的木船并不是家家户户能够拥有,一个小队约有四五条船,村民赶集,出猪(将猪运送到镇上售卖)、购置大型农机等,基本靠自发的劳动力组合,向队里申请了船,有行舟技能好的青年小伙当舵手,后来,渐渐脱开了小队的范畴,隔壁小队的船要去石镇,也就打一声招呼,仿佛搭了一个顺风车。
临近年关的时段,老支书海林成了搭船的常客,支书年岁大了,戴家湾走路离石镇五公里远,走路近两个小时,显然吃不消。后来,每隔两天,村委会的洪生小店旁就会传来消息,明天谁谁小队的船去石镇干啥干啥,村民回家就赶紧准备,明天一早搭船去乡里。
坐上了船的老支书,却一反平日热情的模样,很少说话,有村民说老支书怕水,尤其是行船到了燕子荡,水浪撞击,小凳子上的老支书放低身姿,缩在船尾,低头似乎还瞌睡起来,只能看到他的手牢牢的抓住船沿。
小船沿着燕子荡的周边缓慢行进,水浪和着风声呜咽着在耳边掠过,仿佛那些淹死在水里的人回魂在呼叫,大人小孩此刻一致的保持不动和紧张,任由船夫慢条斯理的摇橹和出篙。
老支书近日的思绪混乱如麻,承包制的生产方式已经见到了红头文件,顾问角色的人选是谁?他很想和这个如同钦差大臣一般的人物早点结识,最近镇里仿佛多了耳朵,对七村八组的情况知道多得很,他常常弄不清楚其来源,他要在镇上卖混沌早点的远亲戴海明多留意一点,目前看来,这些镇上掌握的情况基本准确,大多还是有利村落集体的好消息,但是,难保一些不好的信息被镇里掌握清楚,给村委开展工作带来难度,他后背一凉,仿佛被燕子荡溅起的水花冲了一下。
每隔两天,这是老支书起用了船行镇上的最高频率模式,村民一般也不骚扰他,简单的客套之后。到了镇上,船去了供销社的船坞,或者停泊在生猪场,老支书总是一个人早早下船,回头和船夫确定回船时间,各自散开。这像是现今集体旅游的大巴,到了景点,各自散开,按照约定时间归回。
石镇所辖十二个大队,也就是村落,戴家湾向来是石镇的明星大队,乡里每次开大会,老支书向来坐在醒目和中心显眼的位置,那个高大、成熟的老支书背影是镇里先进形象的底色,甚至开会时领导都要有意无意的提及一下,象征乡镇对先进模范集体的褒奖,因此老支书每次出行到了镇里,总要多此一举的问一下镇里的办事员,自己的座位在哪里?享受一次提及戴家湾名称时的自豪感,当然他也会同步收到一个敬重的眼神。
尽管他心里清楚,其实戴家湾每年的先进名号,名副其实,成绩的取得,来自于村委认真执行上级文件精神之后的扎实工作。
但此刻的老支书,他更多希望自己通过累积的声名,能够有朝一日坐在会场的主席台,那怕就在边角,这和下面座位的前排有着千差万别的意义。
他穿过镇上的茶馆,那里喝声一片,东南西北的来人,年岁大多偏高,一壶茶就是一个上午,从凤台镇的药商售假、说到前河里的机帆船碎了桨叶,到小学的食堂今天断气煮不了饭,校长亲自踩三轮到公社食堂运送饭桶,…老支书撇了一眼,生怕遇到熟人被喊住,他压低了毡帽,匆匆走过。这一眼已经足够,他感到了镇甸已然增添了很多活跃的气息。
前面菜场旁的路牙上,支离破碎散落着菜叶和泥土,道路也显得湿滑不堪,一股鱼虾腐臭的味道掺和其中,这里的认识人最多,尤其不能滞留,他小心的看着脚下,防止跌倒出丑,大饼油条的气味熏了他有点饿了。再前面是好几家服装店,绫罗布匹一段段长长的用滚子配好,醒目的出现在玻璃橱窗里,这是乡下娘们的最爱,也是每次跟船出来大小媳妇们的打卡地方。但是,眼下老支书不及细想这些。他心里有许多的想法要和镇里的领导、干事汇报和表态,还要去许多部门,一个个的向他们表达戴家湾对乡镇职能部门的贡献,明年戴家湾的工作目标和举措。
成绩的作用,不止于只是出现在镇甸的报告上,还要转化成他们认可,形成新态势下政策的获利一方。老支书深谙此中机关,他断然在年终时多缴纳了一成的粮食,还将部分水产献给了政府食堂,他以此为荣,集体制度的美好莫过于集体运作的方式,功劳常常能够掉落在村落,而他总是首当其冲的获得这些彩头,那些飘舞的红绶带,荀红的大红花,他已经见怪不怪。老支书的老不在于延续戴家湾的长久荣誉获取,他希望以此获取新平台的座位,那怕充当一名小生。
镇甸的每个人都忙碌着,他感觉到了自己工作的不甚饱满,今天约好了镇秘书办干事小玲进行土地承包制方面的数据核对,他在自己的皮革黑包里放着大堆的数据信息资料,要一点点抄在小玲的记账中,并完成确认。这本是大队会记职能的事情,老支书却愿意自己前来,在改革面前,主动的行为总是一个老党员的优秀品质展现,他显然十分称职。
临近中午,依然和小玲抄写记账的时候,秘书办公室的窗口一个身影闪了一下,这是一个老支书特别熟悉的身影,他每日在戴家湾,在戴家湾各种抢险的关键时间和地点出现。
小玲注意到了海林的神情在窗口人影上停留了一下。
“他常来,口碑很好的一位退役军人”。
小玲随意的一句话,让归船之后老支书的全部心绪发生了变化。
船到了新开河,回家的人们兴奋起来,换上了心急的客人摇橹,船身摇晃,并且节奏快了起来,也从桨叶声中体现出来,浆声显得仓促和冒失,这不是该有的戴家湾节奏,老支书熟悉的浆声沉稳,桨力干净利落,前后到位,此刻却淹没在这些船客的乱舞之中,那些撞击新开河的浪花,显得格格不入和迅猛,却成了每次归来进入新河道的常态,他不自在起来,入冬的气候带来丝丝的凉意,笼罩在老支书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