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做个狠心人

我的朋友J小姐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我们从高中开始同班，结伴上下学的时候总会路过长长的天桥，桥上有许多年龄各异的乞者，面前摆着各种写满悲惨事迹的纸或者干脆双膝着地长跪不起，每天每天从这些不甚怀着好意的眼光中走过，我想我应该是在那个时候锻炼出了目不斜视耳听八方的超能力。

可J小姐不是这样的，她往往会在放学前先在小卖部买点东西，将手中的五块十块换成五毛一块的零票子，然后在走过天桥的时候细心的分给每一个乞讨的人，不管他们是老人，小孩，残疾人还是干脆就是正值中年的精壮汉子。

她是个低调真诚的小孩子，从来不把这些事写进作文或者日记，也从来不在评三好学生的时候提起。当她走过天桥的时候，大多数的乞者根本记不住她的长相，或许是她给的钱太少的缘故，他们连个微笑都不愿意给。

我们对于这件事的辩论，也就这样持续了三年。

“你为什么要给那个人钱啊，他明明就可以去工作挣钱的。”

“可是你看他多可怜呀，我给的又不多”

“你这样对自食其力的人不公平。”

“可是万一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话，这样杯水车薪能帮什么，谁在乎啊。”

她认真的看着我，眼睛里映着正午的太阳光，用新概念作文的语气说，“或许这个人就在乎呢，十个人里面总有一个人会在乎的。”

上了大学之后依然如此，每次跟她一起出去遇到“给我点钱吧，我都三天没吃饭了”或者“我就差十块钱买车票回家了”这种话，不管多么老掉牙的方法，用来骗她总是屡试不爽。

就连红十字会爆出那样的丑闻，敲碎了多少人的慈善心肠，她总是说，“还是能够帮到一些人的，他们多可怜啊。”

你看那些人衣衫褴褛，你看那些人肢体残缺，你看那些人垂垂老矣，你看那些人病入膏肓，你看那些人背井离乡有家回不去，你看那些人吃不饱饭面黄肌瘦。

千奇百怪的苦难的面孔，每一张都能得到她的同情。而我已经放弃了各种跟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辩论，索性装作没看见。

毕业之后她交了男朋友，我们很少见面了，每次经过路边的乞者时候我都会想，她的男友会不会是个跟她一样善良的人呢，还是会像我一样，每次都试图想要劝她呢。

隔了很久联系的时候是她婚礼的前几天，她微信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到底对不对。”

我还以为是新婚前甜蜜的拌嘴，于是回到：如果很爱很爱的话就不要后悔。

她回给我三个笑脸，然后就再没有了下文。

有一次在饭局上，刚好有人说起她，说她过的不太好，她新婚的丈夫非常大男子主义以自己为中心，逼着她辞了职，吵架的时候动辄打人，现在居然还将自己爸妈接来让她帮忙照顾着...跟请个保姆一样。

同桌的人说，不是结婚前就这样么，难道现在还变本加厉不成。

又有人插了一句“结婚前都这样还干嘛要结婚啊，爱的这么没骨气...”

“她有一次提分手她男朋友都自杀了，都割腕了还送到医院。那男孩家境也不太好，之前过的挺苦的，好不容易找着个这么好的女孩儿怎么舍得放了。”

“哎，也不知道她图个什么...”

她那天不在场，可是我明明听到了她的声音，跟许多年前一样的温柔软糯。

可是他们好可怜啊。

可是他好可怜啊。

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非常讨厌那种将自己的苦难史挂在嘴边的人，尤其是越人多越讲的上瘾的人。

苦难是一种有着奇妙魔力的东西，一开始人们都厌恶它，可是慢慢逐渐发现它其实可以用来达到很多凭着努力达不到的目的，它又可以是放弃尊严不求上进最好的挡箭牌，最重要的是，可以用它来绑架另一个人的心。

因为他多可怜啊。

做个善良人很难很难，悲悯需要的是比冷漠或是盲目多出无数倍的智慧和勇气。

它需要判别，需要冷静，需要在种种选项中找出最有效简单的解决方法，更需要能够及时抽身的理智和能力。

善良应该像是光一样覆盖性的存在，试图解决苦难，减轻苦难，而不会试图去抚平它。

苦难是无法被抚平的，它反而会吞噬你。

而能够不被苦难感染和绑架的悲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善良。

遇到乞讨的人就施舍，遇到没有路费回家的人就给钱，遇到没人爱的索性连自己都搭进去。

那我宁愿你做个狠心人，

至少自己能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