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利手写字要不要纠正？

一年级的孩子在书写数字或字母时，出现镜像（写反字）问题很正常，这和孩子们左右脑的分化（偏侧化）及空间感知发展尚未成熟有关。

我观察到班上有个左利手的孩子，如果直接用左手写字，能写得很好。一旦换用右手，就会写反。这让我认识到，左利手的问题不是在支配手的力量或灵活性上，而是他对空间运动的感受方式更偏向于自己的惯用手左手。当他用右手去写或画时，其实是自然地把左手感知到的正确图形做了个镜像。可以说，如果在入学前后，简单要求左利手的孩子用右手写字，是粗暴地打断了孩子天然的感知方式，一开始难免要混淆和混乱，孩子会在写字时产生不确定，由于无法信任自己感知到的部分，他会反复问：“我是不是写反了？”

所以，左利手的孩子，如果允许他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去感知、去书写，是能把字写得很漂亮的（身边就不乏这样的例子）。当然，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他付出一些额外的努力，去摸索适合自己的书写方法，因为右利手世界（包括老师）的经验，并不适用于他。

有时候父母爱孩子，会希望孩子不要额外“受苦”，从自己的经验出发，觉得左利手不容易写好字，就想早早替他扳过来，和大家一样，是比较安全的选择。上学以后，老师也比较好教。这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是小孩子是通过感官而不是道理来认识世界的，这个硬性规范的过程，会打断孩子的天然感受，懵懂的孩子可能会出现口吃和自我表达的困难，清醒的孩子可能会早早开始模仿大人评判和讲道理（而不再纯然通过感官来吸收和学习）。

这里面关键在于我们对于“左利手”这件事情的情感态度：和大家不一样，这本身并不是问题。换一个角度想，成长路上的一些障碍，往往也是特别宝贵的生长点。左利手的孩子，因为不能直接照搬别人的经验，小时候在空间感知上会发生“认知冲突”，却也会使得他更主动地去探索，往往能够发展出独特的创造力和感受力——不少顶级运动员和艺术家就是左利手，也可以说是付出双倍努力的结果。

在华德福学校有一门特别的课程“形线画”，来帮助孩子发展空间感知、手眼协调、体会各种运动的原型。在这门课上，老师常常会鼓励孩子用身体的不同部位来画线，右利手的孩子也可以试试左手。不过，对于大多数右利手孩子来说，这种体验只是浅尝辄止。而左利手的孩子每天都在经验左手和右手的不同，这样的经验多么宝贵！给他点时间，去找到自己行动的方向，用左手或用右手，都是可以的。

最后再说一点关于大脑发育的理解。我在德国读博士期间的专业是神经科学，博士论文的题目是通过神经网络的模型来研究大脑的可塑性。这几年在教育圈里，听到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左利手的支配脑是右脑。而书写属于语言抽象逻辑的部分，更适合用左脑支配右手来工作；或者说，右脑是“艺术脑”，不应该被占用来做书写的工作。这里面典型的思维方式，是分析“应该怎样怎样”，而不是用开放、整体和生长的观点看大脑的发育和人的成长。说到底，神经网络的结构优化来自丰富的经验和练习，而不是一个固定容量的钱袋子，用到这里，那里就没有了。

华德福小学的入学准备测试中，非常重视对孩子偏侧化和交叉能力的观察，包括优势眼、优势耳、优势手和优势足。人智学中有一种说法，认为如果偏侧化都在一侧，是比较平衡的；如果手脚不一致，则可能造成一些混乱。换言之，“左利手”的人群又被分为两类：一类是天然的真正的左侧优势，即不光左利手，还是左利眼、左利耳、左利足，这类孩子也是平衡自足的，不需要纠正；而另一类则是不纯粹的左侧优势，比如左利手、右利足，建议合并到右侧。就我们目前对大脑发育的理解，这种同侧优势更平衡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什么依据。

值得赞许的是，如此细致地去观察孩子身体活动时的惯用方式，能够帮助我们去理解每一个孩子对空间的感知方式和学习方式。在我看来，结论恰恰是要尊重生命的多样性和丰富的可能性，而不是一刀切地给予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