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石河印象
在这样的日子里,发一篇旧文,以此怀念我长大的地方,怀念伴我长大的父亲。——题记
老家旁边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是从千年鱼湾古镇——石港镇北的九圩港向南延伸而出的一条小支流。小河也有她很美的名字——亭石河。亭石河就像石港人酷爱的京剧里的花旦,挥舞着水袖,在充满人文气息的古老大地随意的铺展开来,柔美了鱼米之乡的柔美。在经过我们家附近的时候河面又形成柔和的一道湾,恰好从北经东环抱着一片竹林绿树掩映下的我的老家。每每看河水潺潺,总不免让人顿生田园荷锄,清波濯足之雅念。
亭石河河道都是自然天成,河面宽窄不一,宽处不过七八十米,窄处刚容下两条小水泥货船相对而过。早先,陆路交通并不发达,货运大都采用水运,亭石河虽小,但也曾是县城金沙至石港的重要水路。小时候,最爱看的莫过于帆船点点飘过,一群在乡间田野玩耍嬉戏的孩子们,便顾不了田间的纵横阡陌,斜着越过田角奔向河边,看船夫张帆摇橹悠然而过……那时候我们都看得很兴奋也很向往,大家会煞有其事地猜想这些船从哪里来,载着这些货物又会去哪里……
其实帆船也并不是太常见,可能是因为河道过于曲折的缘故,要想在弯弯的河道里摆弄好风帆实属不易,所以常见船只是靠拉纤的。“嫁女不嫁行船的”这样的俗语足以说明船夫的艰辛。风水先生曾经看过我老家的风水,说是风水宝地,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家都还和钱权没有任何的深交,唯让我父母高兴的是我们兄弟姐妹几家人,大家相濡以沫,互亲互敬,感情颇深,比起权钱来应该也算得上一宝吧!不过风水先生之所以如此说,听父亲讲其中一点便是:纤夫每每拉纤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面向我家而来时,个个身体前倾,双膝几乎跪地,似乎一步一拜而来,此乃富贵之兆也!也许这不过是贫穷时的一种良好愿望而已,对于各种各样的行船方式来说,能给我们的绝不是那些遥不可期,渺茫虚无的荣华富贵,而是自己真正跳上船可以体会一下的行船乐趣。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是能随大人乘船去镇上装运货物,水波荡漾,如果船只是逆风而上,那伏在船头,听水浪拍打船头的啵啵声绝对是一种惬意的享受,那种节奏轻快,时缓时急,清脆悦耳的响声是任何乐器都无法模仿的,也是我至今都能在任何一个静谧的时刻闭上眼睛听到的,萦绕耳边,由远而近,无法忘却。如果顺风顺水,大人们便轻松地在船头插上一篙,然后沿着船舷撑到船尾,在船尾时再用力的推上一把之后,就可以坐下来自在地抽上一袋水烟,笑眯眯的看着我们。而此时的我们正坐在船尾,手上扶着船舵,自豪的控制着货船前进的方向。等稍大点的时候,其实也只有八九岁吧,大人们就可以放心的让我们随时随地上一些小船玩耍了,甚至是帮助大人们做一些事情了,因为这时我们一个个都可以像鸭子一样在水面上漂上一个下午,像泥鳅一样在水里钻来钻去。
炎热的夏季,大人们就着蝉声酣睡,乡村午间亦是那样的静谧,只有火辣辣的太阳无声的将她全部的热情洒向碧绿的田野,你似乎能感受到这些绿色的庄稼们正在肆意地成长拔节,在一块块水稻田里有被蒸起的水汽升腾,而在这些纵横的田埂上一群群孩子也正头顶肩扛地拿着大大小小的木盆往河边走来。一到河边,一个个就像一只只小鸭子扑入清凉的水中,刚才还被路面烫得直跳的小脚,这时候已经拍打在水面,溅起一簇簇浪花,泛起一阵阵欢笑了……
亭石河虽小,但通江达海,此所谓为有源头活水来。因为活水,所以潮涨潮落,水流不息,河里的水产特别丰富,虽然比不上炎黄子孙同赞的母亲河,更不是让华夏儿女同饮的一江水,但她绝对养育了我们沿河两岸的祖祖辈辈。一舟一篙一渔网,常常可以满仓而归;更不用说此起彼伏令人目不暇接的鸬鹚们让渔人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太阳西斜的时候,孩子们端着沉甸甸的木盆上了岸,晒得黝黑的皮肤像泥鳅一样光滑,盆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河蚌,最大的河蚌足有小脸盆那么长,那可是需要屏足气连续几次扎进河底用双手挖出来的;河蚌空隙处一定是许许多多的蚬子,它的形状类似于小蚊蛤,这种贝壳只有通外河的河道才有,而且这样的河床一定没有淤泥,一个猛子下去,能捋上来好多,炖汤味道鲜美;运气好的孩子盆里一定还有芦苇叶裹着的宝贝,那是螃蟹,能抓到螃蟹,一种是发现河滩上扁扁的蟹洞,不过因为一般大家不带工具,所以放弃的多;还有一种就是在河里一脚踩到一个略微有点刺脚的硬硬的东西,感觉好的话,大半就能确定了,往往是螃蟹还在脚下的时候,嘴里已经喊开了:抓到一只螃蟹!惹来一串羡慕的眼神。抓起来之后,怕放在木盆里跑掉,便顺手从水边扯来一些芦苇叶裹上,压在河蚌下……
傍晚,炊烟袅袅;晚饭是在屋外摆张桌子,最最新鲜的河鲜经过孩子们勤劳的双手已经摆放在桌上,迎接劳作了一天的父母回家。
当太阳红彤彤醉了一般西沉睡去,暑气就退去许多,扰人的蝉声也不知了去向,换来的是河风习习,月上竹梢,而风又入了沙沙斜竹,河又映了绰绰月影。大人们蒲扇农话,笑声朗朗,我们则神往天际,繁星点点,粼粼波光中睡无梦……
……
又恍如一梦,水浪拍打船头的声响还在耳边萦绕,脚丫子激起的欢快涟漪还没有散去,银白的月光倾洒在水袖般的河道依然如初,水中无忧的嬉戏已如浪花随着潮涨潮落消失在远方,一如小时玩伴的脸,生动着却越来越模糊,模糊着却越来越难忘,难忘的尽是那一湾乡愁……
现在生活工作的地方即是亭石河可以到达的县城,在现代工业和人工雕琢的影响下,我很少能够感受到亭石河那种自由流淌在乡野之间的不羁和柔美,而时常能让我心灵颤动的是河的那头,已入花甲之年的父亲会经常托人给我女儿带来鸭蛋和亭石河中网来的鱼虾,然后在电话中兴奋地说:现在有十来只鸭子在下蛋了,这些鸭子我都不喂饲料,都是吃的东边河里的虾儿啊,螺儿啊,打出来的蛋黄通红的,伢儿一定喜欢吃;还有这两天攒了些鱼虾,这都是野生的,没有污染,烧汤味道鲜,城里很难买到的,给伢儿吃很补脑子的……
我不住地应和着,眼睛已经开始潮湿。过去曾是多么喧闹的河道里,没有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陆路运输相当发达的今天,也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船只,只有父亲独自一人,一舟,在寂静的河道里撒一网孤独和守望,收一仓喜悦和期盼。老人家一定还记得那时他竹篙轻舞时,儿子像鱼儿一样在他的船头船尾钻来钻去,累了时附在船尾随行;一定记得停船靠岸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船靠岸,不要乱,却管不了儿子站在船头轻快地蹦上岸,踩得船儿重新摇摇晃晃离开岸边的调皮样子……
只有每年的暑假,才可以带上妻儿回老家小住上几日,月光竹影下,我还是非常愿意走出空调的屋子,就着明月繁星,就着波光竹影,与父亲或喝上两杯自制的米酒,或聊上一些米酒般醇香的往事,而往事就如微醺的我,历历在目却无力掌握,飘飘然,如脚下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