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能否有光亮
（一）
夜，深而寒凉。轻风撩的树叶沙沙响，归家的巷子依旧昏暗。拐过破旧的小铁棚就是一排三层的砖制楼房，顺着楼梯往上转两圈就是楼道门。从门口往里望去，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光亮。
她又看见那个小男孩蜷睡在楼道口，小小的身子像一只猫。怔了几秒，她轻轻的把外套盖到他身上，便隐入黑暗里。而后，最靠里的房间透出昏黄灯光。
窗外，树影婆娑，夜像个巨大的网，罩着这个寂静的世界。黑暗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想起楼道口的小男孩，心抽了一下。泪，由眼角滴落，某些记忆不经意的被触碰。
许久，门外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接着是重重的关门声。她呼了口气，翻个身，便沉沉睡去。
（二）
屋内，散落满地的食物, 水渍, 玻璃碴子，呈现一片狼藉。女人蜷缩的躺在地板上，乱发遮着脸，发出微弱的啜泣声。
男子喘着粗气甩着手腕，暴怒的神情扭曲了五官。躲在角落的男孩屏住呼吸，黑亮的眸子恐惧的望着这一幕。
（三）
北方的深秋，早晚有些清冷。她遇到男孩。宽大，单薄的校服裹着小小的身体，半边脸隐在衣领里，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走过去，把手里的油条递给他。男孩抬起眼，怯懦的摇摇头。她把油条塞到他手里便转了身。
转身之间，眼角有些潮。生命里，总有些东西重叠，相似，却无以言说，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各种暴力，伤害事件。有些人，勇敢的摆脱，自救，有些人却默默承受，软懦无力。
（四）
傍晚，天边如涂了琉金粉。她待在楼下小花园旁边。园里的花草，已然没有了往日的艳丽与招摇。大概是秋日的风，带着深深的寒意吧！
男孩看见她的时候，眼神闪亮了一下。突地，又黯淡下去。半边脸依然窝进校服里，如一只小小的蜗牛。她冲他笑了笑，他扭头一溜烟的跑上了楼门口。
间隔几分钟，男人和女人走近。男人身形高大，面色黝黑，神情阴郁。边走边抽烟，姿势如豺狼一样贪婪，凶狠。
女人似暗黑的鬼魅隐在他身后，偻着背，身子窝进深灰色的大衣里。盘起的头发毛躁无光，看不清脸。俩人绕过花园走上了楼，她暗自呼了一口气。
回想一下，搬来这里一年，除了听到男人的暴怒, 打砸, 以及女人哀求与啜泣声。从未近距离见过他们的模样。不知都有过怎样的经历。
对面的窗户里，升腾起淡白色的烟雾。晃悠着向天上延伸，像极了挣脱肉体束缚的灵魂。
（五）
又是一个闹腾的夜，打砸怒骂的声音透过冷硬的石灰墙入了她的耳。她蒙着被子，浑身颤栗，心被无数只手拧搅，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 啊！” 男孩尖叫一声，随即伴着嘤嘤嘤的哭声。
听着男孩的声音，泪如决堤一般喷涌而出。封存的记忆群魔乱舞，将她撕扯进了另一个时空。
窗外，滂沱大雨。她跪在搓衣板上，身体瑟瑟发抖，眸子里盛满恐惧。对面的女人，幽幽的望着她 。“疼吗？” 声音柔媚。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女人摸摸她额头红肿的包说: “去睡吧！”
她如小猫一样缩进被子里，听到父亲说: “你又打她了？” “嗯！心疼了？” 房间的空气瞬间结了冰，雨声哗哗的，好似要把这世间所有罪孽都冲刷干净。
《六》
洗脸, 刷牙，出门。女人蜷缩在楼梯口。她蹲下来轻拍女人的肩，女人抬起头，眼神空洞，麻木。暗黄的脸沾着几处凝固的血迹。
“孩子呢？” 她小声问。
“去学校了！” 女人低声回应。
“报警吧？”
“不！” 女人挺直了后背，坚定的说。
“为什么？孩子那么小，不为他想想吗？” 再次试探。
“想过离开，可是，离开他没有地方可去！”女人又缩起身子，眉头紧蹙，语气单薄且软弱。
“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她真诚的说。
“不可以报警！”女人又挺直了背，警觉的看着她，好似一只护仔的母猫。
“这是家庭暴力，你可以提出离婚！”望着女人，真希望她立刻从这灰暗的生活里挣脱。
“不行的，不行的，他不会答应的。” 女人喃喃自语，缓缓起身隐进了黑暗的楼道。
她怔在那里，楼道口就像恶魔张开的大口，吞噬着世间的光亮。
《七》
父亲发信息过来: “周末回来吃饭！” 简短的几个字。看了许久，便删除了短讯。
能原谅继母对她所有的伤害。她没必要仇恨一个不相关的人。
父亲，却扎在心头的刺！暗无天日的童年，他看着她受毒打，受虐待，冷漠的像一架冰冷的机器。
最可恨之处是，他至今为止活得相当坦然。
她躲开他的世界，离索, 孤寂的活在这个角落里。想与过去作别，只能逃避，割断所有联系。
女人，男孩，还有她自己，都在隐忍的活着，不然他们还能怎样？或许，是种懦弱！或许，只是想守护点儿什么吧！
《八》
冬天，如约而至。她交了男朋友，他说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搬家的时候，女人过来帮她整理。男孩躲在门口，她过去抱了抱他: “赶快长大，好好保护妈妈！”
“ 嗯！” 他从喉咙里应着。她想哭，却憋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女人尴尬的笑了笑:“ 他不能没有爸爸！”
她想，女人只是用孩子掩饰自己的懦弱无能。
暗自鄙视，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总让人感觉可怜，无助。其实，这种人即无能又自私。用这样的方式消耗着所有人的能量。
终是搬离了这栋荒原一般的旧楼。或许，有些罪孽只能依俯懦弱滋养，才能开出最暗黑的花朵吧！
间隔一年，听说男人因打架入了狱。女人带着男孩回了老家。此后，再也没有这家人的消息。偶尔，在某个瞬间想起男孩。不知道，他活成了什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