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病房的故事(1)
导语:他们都是晚期肿瘤病人,一觉睡去可能就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们职业不同,有农民,码头工人,公务员,公司职员,还有军人。因为命运的安排,他们都同是临终病房的病人。这儿不再有职业性别之分,不再有富贵贫贱之分,所有的人共用一个称呼:病人。
他们大部分知道自己的病情,或坦然面对,或自暴自弃,却同时显得脆弱无比。因为明天和死亡真的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1)他说“你是我的星星,你是我的月亮”
第一个病号是一个喉癌患者,看到他的时候,肿瘤已经影响了发音功能,而且转移至肺部,喉前有一个瘘口,伴着吃力的咳嗽,不时有痰液从瘘口流出。显然长期的放疗和疾病进展导致了颈部破溃,出现喉瘘。他戴着一顶老旧的棒球帽,帽檐拉的很低,但仍然掩饰不住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露出的菜色面容。
主任简单进行了问诊。病人因为下咽困难,完全不能经口进食,通过鼻胃管饮食已两个多月。一方面因为缺乏营养餐制作指导,另一方面家庭经济也不宽裕。自制的流食既营养单一,量也不足。长期的鼻胃管对鼻咽刺激也很大。病人颤颤巍巍的拿起胸前的手写板,写道:这(上鼻胃管)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一眼撇去,手背上满是针眼,让人心酸。
这是典型的PEG适应症,主任对我们说道。病人消化道功能正常,但又不能经口进食,不如做个PEG(内镜下胃造瘘)。这样也不会影响病人睡觉,感觉会更好一些。不过历来胃造瘘都是在手术中顺便就做好了,PEG在我们医院还从未开展过。
在主任的协调下,两天后病人还是在胃镜下做了PEG。我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得那天下着雨,夜幕下我和同事一人打伞,一人帮忙推轮椅,把病人从外科楼推到内镜室。手术不过一刻钟,我们却忙前忙后搞了一个多小时。连手术耗材都是当天紧急调配的。
做完PEG再去看他时,他歪在轮椅上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字:我的星星,我的月亮,你总算来了。这是在感谢我们主任力排众议给他做了PEG。他还写到:我的恩人,谢谢你!
胃造瘘管比鼻饲管粗,对病人影响更小。病人的情况得到了很大改善,但还是没有得到质的改变。一般的流食营养密度太低,全合一式的营养粉虽然比营养针便宜,也依然令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老人难以长期承受。这促使我开始从伦理的角度思考给他做胃造瘘的意义。诚然胃造瘘后的营养改善能延长病人的生命,但这样的延长是以天计算的,而且整天卧床,毫无生活质量而言。我不敢想象老人的老伴在老人去世后的生活,那不仅仅是失去亲人的悲痛,悲痛平息后还有因病返贫的苦难。思考还没得出结论,同样的病例马上就又出现了(后面会提到)。
肿瘤仍在进展。又过两天病人开始发热,肺部出现感染。晨交班的时候大家讨论到这个病人时,主任说预后不好。
不久他就出院了。好像是因为经济原因,转回了当地医院。
再电话随访时,病人终究还是离去了。
(2)她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脸色跟身下的床单一样惨白,艰难挤出几个模糊的声音“我生不如死”。
没多久,我们就会诊了第二个病人。见到她时,她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肺癌终末期,已经转移至骨、肝和肾上腺,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完全以静脉营养维系生命。我想起肖医生说过的一句话,“坊间有句玩笑话,肿瘤病人到了晚期往往都是饿死的”。现在把这句话放到这个病人身上时就不在是一句玩笑话了。如果拔掉静脉营养,她可能活不过今晚。
她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脸色跟身下的床单一样惨白,艰难挤出几个模糊的声音“我生不如死”。显然,癌症不仅击垮了她的身体,更击垮了她的求生欲望。四十过头的年纪,却已没了生机!病人的丈夫坐在床榻旁,脸上满是焦急和心疼。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则一个劲在旁抹眼泪,泣不成声。
陪同的管床医生悄声告诉我们患者已经告病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主任和主治医师交流观点,只能行最后的人道主义关爱,解决饥饿和干渴,让病人在生命最后尽可能舒适。我在一旁做笔录,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苦情的离别轮番在这病房上演,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我们给病人开了肿瘤型的营养制剂。这种制剂调高了脂肪供能比,额外加了谷氨酰胺之类的免疫调节剂。
病人口服后精神竟然逐渐好起来。慢慢能细声细气说几句话。丈夫高兴的告诉我们病人种种好转的迹象。后来,我在写病例小结时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当然这都是后话。当时我们都希望是奇迹发生。
周末之后再次例行查房时,病人已在上周五晚间抢救无效去世。据说,最后时刻病人进入昏迷时,家属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了抢救。
也许对于他们,这就是最好的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