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清明

清风浮动，阳光微凉。自我幻化成人形，从未感受到热闹过，连山顶吹过的风，都是孤独的。

我便独自去了人间。

1.清明时节，人倒是很多，熙熙攘攘，神色悲戚，这不是我要看的热闹。天色晴朗，我漫步踏上了一条叫做奈何的桥。人间的奈何桥自然不像黄泉，有两岸红花，景色嫣然。然而，黄泉里的水却也不似人间这般，清凉透彻，平滑如面。

我细细瞧着水里的倒影，那绝美的容颜真的是我吗？到底是一副皮囊罢了。皮囊下的面目可憎，千疮百孔。

那是个迎面而来的小僧，穿着浅蓝色的僧衣，是我第一次见到沈清白的样子。他拎着草药，步履匆忙，我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

我跟着他拐啊拐，从奈何桥拐进了青石巷。我看着他进了红砖黛瓦的一户人家，原来他也不是一个正经的僧人，我见着他把草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对着床上那眯着眼的美丽小姐喃喃自语。那种神色，分明是对自己爱的人。他伫立良久，终是缓缓离开。

我看着他落寞的身影隐在了阳光里，不由得好奇这女子是何种模样。

那久不醒转的女子此刻却醒了。当真是美，比老树根幻化成的我，也不差几分。只是她，看也未看，就让家奴把这些草药处理了。

再接着，尽是听不得的了。这小姐，哪如小僧这般对她？她说她要嫁的是县丞，依靠着沈清白，能得几个钱？她说到底不愿太伤了沈清白，找了个生病的由头想打发了他，不料他竟剃发为僧，还说一来替她祈福，二来赚些香火钱替她治病。她还说这次要断干净。

她的心肠，到底辜负了她的皮囊。

2.黄昏时候，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在这繁华城中，我举了一把油纸伞，看那连绵起伏的群山里，点点红灯摇晃。今天是清明，家家户户烛影摇红。

本来要回到山顶上的，可我又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小僧。

想了想，我还是跟着他。依旧在青石巷，只是也惊住了我。那户人家挂了白，我见着那家奴出来，哭着说小姐去了，老爷带着小姐的灵柩回了北方。小僧呆呆地，那家奴劝他走，让他再寻一个合适的人，共度余生。

他呆滞的点头，木木的转身。我竟有些怜悯他。

他去了奈何桥，我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收起自己的伞，放在一旁。就在他毫无留恋的往下一跃时，我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救起了他。

他已经湿透了的身子紧贴着我鹅黄的纱裙，在小雨里我替他撑着伞。另一只扶着他，我和他就这么站在桥边。

他的眉眼生的真是好看，唇意凉薄。那只瘦削的手，垂搭在我的肩上。再好看，也不过一副皮囊。我低下头，看河水里，有些昏暗的倒影。

也不知雨何时停的，我看见一黑一白走上奈何桥。他们毕恭毕敬的对我行礼，然后要求我，把沈清白给他们。握紧沈清白的湿热的掌心，好不容易从阎王那里夺来的性命，我怎能就这么还了他？

“姑娘要的，拿去了便是。我也请姑娘，别影响了我们的要务。”那黑无常倒是给足了我面子。只是，我想要的，再不是那颗心。

我对着黑无常叹了口气，说“便是红尘谢过你的好意了，只是红尘一生未害过人。若今天为了苟且偷生取了他的性命，红尘又如何过得去？红尘没有了他的心，就不再长生，阎王得了我，自然比得了他强，你们且放过他，就说红尘甘愿归黄泉。你们也交的了差。”

这样才打发了他们。

第二日还是阴天，沈清白慢慢清醒。他惊愕的抽离了自己的身子，看着我。

我对他说，我叫顾红尘。他说谢我的救命之恩。我说我无家可归，可不可以看在我救了他，让我跟着他。他犹豫了半天，摇摇头。

可我跟着他，他也没拒绝。

3.那是间并不清冷的庙宇。他跪拜了眉目祥和的住持，告辞了盛满了往事的地方。然后他又进了久无人住的破寺里，寻了极简陋的一间，打扫干净住下了。

顾红尘也住下了。

慢慢的熟悉了，两个人生活在这里，竟也不觉得别扭。他吃斋念佛，看着我笑。我也很开心，两个人竟得了一群人的快乐。他时常说他很幸运，幸运遇着了我，不然他肯定活不下去。

平平淡淡收获的惬意，比我千年孤独来的深刻。他总是早起打扫佛堂，那也是别人不曾涉足的地方。然后熬了浓浓的粥，做得佛饼，然后到我的住处，唤醒我。

冬日里我在寺庙外晒太阳，暖暖的真舒服。

本是该他念佛的时候，他却来了我的身后拥着我，他说因为我，他想还俗。他告诉我说，他慢慢的，有了娶我的心思。那时我救了万念俱灰的他，他就该照顾我一生一世。

他说他有一天看见了那个小姐，她已经成了县丞的小妾。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他不会怪她。只是为什么他对她不在意了呢？他想了很久，后来才知道都是因为我。

因为一个人，所以把曾经开心的，难过的，都释怀了。再没有过去纷纷扰扰，只想和眼前人，共度余生。

我轻声说好，等到了春天，我们去寻一处人间的房子，做一对平凡夫妻，白头偕老。他轻轻吻我的额头，三分霸道，七分温柔。

那一刻的说的话就像泡沫，闪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却一触就破。我明明知道，没有了他的心，我不久就会死，可是我还是许他一个美好的承诺。

在奈何桥那一晚，我决意跟着他。直到我的生命终结。我不要他的心，我不愿再负了他。

雪花到底是落下来了，伴随着月光折射出银色的世界。他在床榻上睡的很熟。老树夫子来了，他质问我为何不取沈清白的心，我摇摇头。

其实我是盘亘在老树夫子脚下的一截树根。历经千年幻化成人形。我缺少一颗真心，那颗心需得真诚，善良，有了那颗心，我才能长生。

然而我总是不愿，我宁愿孤独的待在山顶，我不愿领略人间美好，我宁愿没有任何留念的离开这红尘。

因为我从来没去害过别人，三界对我到底要恭敬些。

直到我真实的容颜逐渐枯落，我才想要活的长久。老树夫子为我物色了一个人――沈清白。

可是我却爱上了他，不知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还是在平凡的的日子里。

我与夫子谈了很久很久。

我说我对生的渴望来自我想要一生一世陪着他；我对死的从容来自我想要他长长久久活着。

4.我原以为我会活到春天，可是我活到了现在。沈清白那夜竟没有睡着，我和夫子的谈话，久久徘徊在他心里。最后他把心留给了我，他说他很幸运遇到了我，他说很想要一个人的不辜负，后来他遇到了我。他说他很遗憾不能陪同我白头偕老，可是就像我对他一样的心思，他也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来年春天，我翻修了庙宇旁的孤坟。

从此白发清明，红尘晚灯。

你的坟前，一个我，一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