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
大约是十一岁的时候,跟着爷爷去了趟苏州。具体玩了哪些地方不记得了,却永远忘不了从苏州回到家后的那个下午。
好像戏剧一样的,既然难忘,则总要有些特别。那一天下雨。回到了家乡的小镇,大巴把我们放在路边,摇晃着开走了。我站在爷爷撑起来的伞下,看着雨中胡乱穿梭的车辆和人群,错愕地恍惚了好一会儿。
回到家,推开门,堂屋里黑乎乎的,似乎一下子小了很多。我搬了一张板凳坐下,忽然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伤感。爷爷开了灯,一束昏黄的灯光自头顶照着,我什么话也讲不出,只呆呆看着门外的雨,脑中全是苏州城内的万般美好。
那时的我,那个第一次从农村进了一趟城的我,开始有一些东西在内心里狠狠地撕裂着。
我是带着抱怨和不甘离开上海的。我恨那浮华的灯光,却日夜不得不披着他们在街边游走。我厌恶那绰约的女郎,他们亮闪闪的耳环和银铃般的笑声,却每每梦想着能拥有那璀璨的生活。初入沪上,像刘姥姥闯进了大观园,一切都炫丽夺目,高在云端,照耀着我低到尘埃的粗俗鄙陋和格格不入。后来想通了,最恨的是自己,自认为披上华光就是那酒绿灯红中的人,却只不过是随着洋流飘来的一只没有户口的鱼,在外滩一浪又一浪的江水里,将自己越洗越浊。
凭它怎样灿烂的阳光,不足以照穿内心的腐朽,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撕裂。只好全身而退。
再去上海的时候,我要花一个上午呆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从落满灰尘的历史里,找到这个城市最纯粹的味道。我要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趁机抬头看一看天,从错综复杂的云朵里,找到最像自己的那一朵,听听内心的平和。
如今,爷爷不在了,那个为我兜了一下午忧愁的屋子也拆掉了。我上学、放假、工作、回家,在城市和乡村间进进出出。那种新鲜和好奇,留恋和不舍,和十一岁时从心底喷薄而出的强烈的伤感已经荡然无存。对城里的世界不好奇,对城外的家乡不留恋,任它是几重的围城,我自长成了一个坚硬而无情的人。
2019.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