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书写之寂寞

那时，我也在经历着相似的寂寞——在人群之中的寂寞，当我碰巧抬眼注意到他：以一种半微笑半讪讪的姿态扫视着一屋子或热闹或清冷的人，唯一能找到的位置，似乎就是像这样独自站着，既带着有所交流的欲望，渴望一场自然、舒服且有内容与内涵的交谈，又不断在心底徘徊打转——

该从哪里开始呢？该从谁开始呢？有必要开始吗⋯⋯

这就像一个羁绊，将人牢牢锁在原地，迟疑着迈不出腿。

寂寞如流水，从喧闹的口舌间汇集而来，直涌向那不知所措的人。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此刻在这里做些什么：周围的一切似乎与他有关——既然选择出现在这里，并且一度带着各式各样的臆想与期待；又似乎全然与他无关，因为他始终站在自身之内、他人之外，感到无法更进一步去接近、更不用说融合的挫败。

他只能就这样先暂时地站着，忍耐着发生在逃走和留下之间的纠缠，还有那有如小虫般啃咬的羞愧——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的羞愧。

那些人，或者将自己全情投入冒着唾沫星子的交谈，或者兀自低着头看手机。

对于前者，他羡慕他们轻轻松松就能发起一场对话、随随意意就能表明自己观点的能力，好像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他呢，明明心里涌动着澎湃的激情、纷飞的灵感以及自认为独持的见解，却每每不能在人前自由自在地呈现，仿佛有什么搅乱他的思绪，使那些闪光的部分不能串成完整的一串，所谓词不达意，这实在叫人沮丧。尽管他们的谈论最终也并未达成什么美妙的结果或者达到什么高度，甚至仅仅是一堆无聊的言语的垃圾，但他依然感到一丝无法超越的自疑。

对于后者，他钦佩他们的坦然，不为外界所动，至少在表面看来毫不纠结。不像他，站在河边，既想下水感受清凉、润泽，又害怕泳技不够、万一失足被淹死。他在心里叹息，为自己这一尴尬的境地。

在不能绕开的寂寞那里，他尝到什么样的滋味？也许唯一要做的，不过是像此刻、像这样看着它疯狂地游荡，它总会疲惫的，只要他不拿它去跟一场刻意又无聊的对话交换，也不用诸如书本之类的东西去替代它，那时候，它就会乖乖地平息下来，躺在他的手心里，使他感到最温柔的甜蜜，属于寂静的甜蜜。巨大的安宁也许会趁机悄悄降临：他依然不能畅快地交谈，依然不会低下头埋入另一个世界，他只是观看，从他之内到他之外，一一看遍，带着脱落了目标与自我执著的平定，于静默之中，又处处尽是新奇与惊喜了。

这是与寂寞为伍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