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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

你是过去、现在、未来所有和你有联系的人的一部分 - 王路的粽子铺 - 知乎专栏

道德不是恒常不变的。在荒蛮社会，这不叫乱伦；在现代社会，叫；在很远之后的未来社会，说不准。——既然如此，伦理道德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答曰：让人规避看不见的风险。

何谓看不见的风险？

例1：男人带着女人去酒吧，女人喝醉了，二人发生了关系，在发生关系时两人都是尊重的、自愿的、并认为互相无伤害的，但女人醒来认为受到了伤害，非常后悔。——这就是风险。

或曰：喝醉了是不理智的，不能类比。那么请看例2。

例2：不是喝醉，两人正常恋爱，恋爱到一定阶段，发生了关系，且两人都是尊重的、自愿的、并认为互相无伤害的；后来，男的突然劈腿，二人分手，女人又非常后悔。——这也是风险。

或曰：这是女人没头脑，不理智，不能类比。那么请看例3。

例3：即本题的例子。男人和女人是兄妹。姑且称为男甲、女乙。二人经过海滨一夜后感觉非常好，更亲密了。未来有一天，乙的丈夫得知了此事（或曰：保密工作怎么做的？这个下文讨论。）也接受了乙此前的行为，但提出一条要求：过去的事情不论，但乙需要同甲从此断绝往来。乙丈夫的要求不算过分吧，但同甲断绝往来本身，对乙是非常大的伤害——曾经很近的亲人不能再来往了。——这种伤害的源头在哪里？海滨一夜爽。

或者，乙的丈夫是有某种宗教信仰的人，在他的信仰里，不能接受这种行为，不得不和乙分手。而此前乙和丈夫亲密无间，互相深爱对方，并且认为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配偶。那么，这种分手对二人是不是更大的伤害？——这种伤害的源头在哪里？还是海滨一夜爽。

或曰：源头不是海滨一夜爽，而是保密工作没做好。

答曰：错了。有了海滨一夜爽，就有海滨两夜爽，三夜爽…… 退一万步，就算只有一夜爽，那万一哪天甲乙中的任意一人喝高了，或者说梦话，把这事吐露了呢？——再退一万步，这事果真不会泄露，但二人是不是也要从此背负这这个秘密一辈子？要知道，把一件事情憋在肚里一辈子，这也是很高的成本啊。

例4：甲并没有和自己妹妹发生关系。但是，甲的母亲和甲的舅舅，发生了关系。甲因此痛不欲生。

或曰：甲不该痛不欲生，你妈妈和你舅舅的事，跟你什么关系？

这么说，就悖理了。如果是别人妈妈和舅舅的事，可以和你没关系；但你妈妈和你舅舅的事，和你有不能割舍的关系。因为——

一个人并不是他自己，从前和你有过联系的所有人，都是现在的你的一部分；未来将要和你有联系的所有人，也是现在的你的一部分。

前半句怎讲？请看例5。

例5：甲第一天和女朋友分手，第二天女朋友车祸身亡，甲会不会痛苦？应不应该痛苦？——但凡甲是有血有肉的人，都不至于毫无痛苦。

或曰：两人已经分手了就应该毫不相干，痛苦是不理智的表现。

答曰：放屁。如果这成立，那么我喊：一、二、三，咱俩没关系。——喊完咱俩就一毛钱关系没有了？——真如此的话，为什么那么多情侣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分手不就是一句话吗？——说分手是一句话的事，但分手却远远不是一句话的事。因为一个和你过去有过联系的人，将永远成为你未来的一部分，所以，分手后的情侣，如果对方遇人不淑，你也会跟着不开心——因为对方已经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了，虽然这一部分是无形的，可能被其他部分慢慢冲淡，但绝不会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有过。哪怕是你失忆了，它都不会彻底消失。这也是佛教所说的“业”。

也正因此，一个人出生下来，就和父母有着割舍不掉的联系，也和祖父母、兄弟姐妹有着割舍不掉的联系，只是后者较前者淡得多，以至于你甚至可以视为并无联系。

一个人的母亲死掉，他为什么会悲伤？悲伤说明他不理智吗？

不，因为他母亲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母亲的死掉就是他生命中一部分的死掉。

所以，一个人自杀，不惟给自己带来痛苦，也会给所有和自己有联系的人带来痛苦。不是说两个人，基于自愿、互相尊重、互相不伤害，就可以妥善地处理好两个人的问题了。——它看起来只是两个人的问题，实际上背后牵涉到一连串的人，哪怕这些人当时并不在场。

也因此，甲的爷爷和妹妹做爱，并非和甲完全没有关系——即便甲是个只关心他妈妈的人，从而认为他爷爷和他妹妹干什么丝毫不关他事，但是，如果甲妈妈因为自己公公和女儿做爱，不能忍受，自杀了，甲因为母亲自杀而悲痛欲绝——那你说，甲爷爷和妹妹做爱关不关甲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从前和你有过联系的所有人，都是现在的你的一部分。

不惟如此，未来将要和你有联系的所有人，也是现在的你的一部分。

或曰：这句话就有点扯了吧？

答曰：不扯。请看例6。

例6.1：男孩甲非常爱自己的妈妈丙，并尊重她。丙曾经是名性工作者，但甲不知情。甲恋爱了，和女朋友关系非常好，要谈婚论嫁，却遭到女朋友父亲的反对，反对的原因是女朋友父亲了解甲的母亲曾经是性工作者的历史，不能接受，并向甲说明了此事。丙因此自杀。

或曰：此例子太狗血。那么，请看例6.2。

例6.2：性工作者丙，在一次工作中被警察抓住，并因此判处徒刑。她的孩子在二十年后关系到自己前途的一次政审中，因为家族档案上的污点，不能通过。丙认为自己毁了孩子的前程，因此自杀。

实际上，在丙做那些事情的时候，甲根本没出生，甲这个人还不存在。可见，一个人在做出某种选择的时候，不惟影响到现在的人，也会影响到现在压根儿不存在的人。——但正因他不存在，对他的影响一时会被很多人忽略，可这种影响并不能因为忽略而消散。事实上，有些影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消散，另一些影响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这，也是佛教中所谓的“业”。

综上，一个人并不仅仅是他自己。过往曾和他有关的一切，将来会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是他的一部分，同样，他也都是那些人的一部分。

所以，两个人的事情，并不仅仅牵涉到两个人，不在场的人还有很多。而一个人在做决定的时候，并不能做到尊重、自愿、不伤害牵涉到这个局中的每一个人。因此，此时所做的一切举动，都会面临着看不见的风险。而伦理道德的意义，正在于规避这种风险。

伦理道德就像一个黑匣子，在当事人无法把所有利弊情况都考察清楚的时候，它会给你提供一个直观的结论——虽然这个结论未必总合适。在道德适用的边缘状态下，它可能偏差得非常离谱，但一般情形下，它往往会以一种保守的方式让当事者规避看不见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