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从德意志到古希腊:荷尔德林的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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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曾描述过一个人神相遇的难题——若欲承纳神,人这件容器实在太脆弱了。
荷尔德林终其一生似乎都在把神纳入自己的身体里,或者说他生来就是为神所生,可如此宏大的事业超越了人的生命,也许神确曾进入过荷尔德林的身体,却也将他的身体和精神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慢慢剥离分开。
斯蒂芬·茨威格在他所著的名人传记中将类似于与荷尔德林的生命纠缠在一起的力量称为“魔鬼性”,他将其形容为存在于人体内的酵母,一种“膨胀着的、折磨人的、紧张的酵素,发酵了所有危险过度,心醉神迷、自我牺牲和自我毁灭的东西”。在一个有精神、有创造性的人身上,神性和魔鬼性可以是同时存在的,人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来与自身之外的力量抗争而保卫自己,这场斗争是为了个体最高的自由。一些人,例如歌德,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他赢得了自我的彻底的自由,而荷尔德林却是另一类人中的一个,他在富有英雄主义精神的战斗中被神和魔鬼占据的两极不断拉扯,他只得用精神的暴力让他自己挣脱尘世的束缚,可却最后从人性被扯入两极的无限之中,那最后坠入的一端或是神,也或是魔鬼。
荷尔德林一生的追求十分简单,他只为了艺术,而不为生活,他为了自己生命所做出的努力也是为了神,而非为了人。可是这污秽的世界与荷尔德林的精神格格不入,他绝对纯洁的精神向往在混乱的人世间难以不染纤尘。荷尔德林的很多作品中都在描绘童年,只有童年,是荷尔德林无忧无虑,可以任由自己充满幻想的时光,因此那也成了荷尔德林一生中所向往回归的田园。
美丽的河岸,是你们养育了我
你们能治愈爱的创伤?啊!
童年的森林,当我回来时,
能否再给我昔日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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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将他对彼岸世界的幻想写在了《许佩里翁》里,写出一本世人可读的小说对荷尔德林来说是一件不易的事情,他需要将他幻想中的世界和向往的时代描绘在现实的故事里,也许诗歌才是唯一适合荷尔德林表达的方式。《许佩里翁,或希腊的隐士》沾染上了荷尔德林与在这世间难逃开的感情,这本小说写于荷尔德林在法兰克福做家教的期间,那段时间,他爱上了女主人苏赛特,将她写成了小说里的狄奥提马。
狄奥提马!高贵的生灵,
我的姐妹,神圣的亲缘!
在向你伸出手之前,
我已经认识了你很久。
第一次,荷尔德林在这混乱的世间感受到了未曾有过的宁静。荷尔德林那身体里借由神性释放不完的能量在一个女人身上得到了和缓,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与安慰。在荷尔德林的书信中,他总是提到“幸福”一词,这是他的母亲,或是他的密友席勒都无法给予他的。就像歌德那样的斗士一样,荷尔德林一生也在于他内心世界的神性对抗,虽然他最终未能保住自己,可狄奥提马却在这场伟大的斗争中让荷尔德林的人性更加完整。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荷尔德林的生命是宁静的。
可是,一个如此般的人,神性不允许他的生命在人性的某一处停留过久。占据荷尔德林灵魂深处的,终究不是那尘世间的杂乱情愫,他感到痛苦,一切却都如同一场噩梦般恍然逝去,暂时的平和在他纯净无暇的心灵中只是过眼云烟。荷尔德林的分离也像刚刚从梦中醒来一样,一切的分离都是必然,一切的梦都是虚幻的,他追求生命终极的自由和原始的家园,那些世间的快乐与疾苦对他来说只是创造性的来源。
我要离去了,狄奥提马!
也许很久之后会再见到你。
但那是希望已经死去,
我们将如天堂主人,平静而陌生。
《许佩里翁》中那些华丽的辞藻集中成了荷尔德林纯粹的思想,在他渴望人生活与自然的终极统一,也是他的精神世界中人性与神性的统一。可许佩里翁是个空想家,他妄想的美,是把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以崇高的目的融合在一起,这是诗人对于终极的美的幻想,也是他所认为的人类所终要回归的、充满原始欲望的田园式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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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任何现实都不曾拥有的人,也绝不会有梦。因此,一定曾经有过一个梦境,因为我们渴望着它。既然我们能够渴望它,那么我们的意识就能重新创造它。
荷尔德林所有对于德意志民族的批判,最终都指向了他梦境中的那个时代,那个辉煌的希腊。荷尔德林的心灵只得随着许佩里翁漫游了希腊,他本性之中存在一种理想化的诗意,将世间的一切回归到了古希腊,与那个他从未见过的时代并存。在荷尔德林的梦里,狄奥提马就像是来自古希腊的使者,她那张德意志的面孔上分明闪烁着雅典人的神情。荷尔德林的人性终是消逝了,他的生命也随之走到了尽头,他在世间的四十年,那灵魂中的神性始终将他指引至一个理想的原始世界,一个历史的起点,那个所有的文化开始交融的地方,也是古希腊精神的诞生之处。
荷尔德林的一生像是德意志和古希腊式的悲剧性的集成,他的躯体从一个纯洁的世界来,最终在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堕入毁灭,却也成了永恒,像是封尘千年的古希腊雕像重间光明时的一尺尘埃,在这陌生的世间飘飘荡荡,沉没于大海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