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哪个男人的肩膀,才能找到月亮?
文丨东篱夕颜
29岁真的是个很尴尬的年龄。
朱宛每每感觉日子是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地飞逝,她假装站在原地,拼命想抓住什么,除了风和惆怅,却什么也抓不住。
1.
这个春节她没有回老家,个中原因有点复杂,除了作为大龄剩女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更多的是老家有她躲不开的人。
母亲再婚的时候,朱宛曾固执地反对那个男人入赘,为此,众亲戚们动用亲情、孝义来集体对付她,母亲的家族在当地是大家族,在他们看来,母亲为父亲已守寡五年,早就对得起老朱家向来寡淡的人情,作为集万千宠爱的独生女朱宛,如此不知道心疼母亲,实在令人寒心。
朱宛独自去父亲的坟头哭过几次后,那个男人还是风风光光出现在她家的宅门里,他占着父亲的床,坐着父亲的椅子,捧着父亲最爱的紫砂壶,悠闲地喝茶,他像个真正的父亲似的冲她和蔼地笑,她走进里屋,那目光跟到里屋,她走到院子,那目光跟到院子,她坐上火车,去外地上学,那目光仿佛也越了山山水水,够得着她。
后来她垂下眼帘,行色匆匆走在异乡的街道,让忙碌填充自己的空间后,那目光才渐渐淡去。
2.
开了电脑,上了QQ,“东拉西址"亮着,隐身已来不及了,朱宛知道他在等她,等她的一个答案,从年前就开始,她顾左右而言他,像个泥鳅般滑腻。其实她劝过自己,怕什么,不过是虚拟世界的一场风花雪月,何必那么认真地去应付,可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终于来了!"果然,文字跳跃着扑过来,像一直埋伏的野兽。
“你倒是给句准话,我快要疯了!你知道年三十儿我怎么过得吗?啤酒我喝了十八瓶……"隔了屏幕,她似乎看见他血红的眼睛,挥舞着双臂,将恼火挥向四周的空气。
她不说话,怕斟酌了许久的话又点燃他的怒火,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当另一个人发怒的时候,最好闭嘴才能保护自己。
“我年三十儿已买了去北京的票,为了见你,把几个大活儿都推了,就是想和你一起过年,你却玩失踪,你怎么这么狠心?"
她点上一支烟,架起二郎腿,望向街上,大年初二,路上尽是回娘家的夫妻,拎了礼品,扯着孩子,欢天喜地的样子。太阳阴白阴白的,挂在树梢头,时光步入2008年,听说北京会有好多大事要发生。
她转了转屁股下的座椅,转过身,看到QQ上出现无数个问号,张牙舞爪地望着她,她悄悄点了隐身。
3.
彼时,朱宛正试着与一个北京男人交往,之所以说试着,是因为她实在受不了母亲时不时电话里的哭泣,哭泣是母亲的武器,母亲年纪渐长,泪点却愈发低了。
这个男人叫凯米,不知道是真名还是绰号,凯米是朱宛以前同事玲珰的网友,是见过光的那种,玲珰热衷于和各种网友见面,凯米只是她硕果累累的众网友之一,玲珰最初也是存了进一步发展的心思,但后来为什么没进行下去不得而之,然后迅速将其发展为朋友并介绍给了朱宛。朱宛一边嗤笑玲珰无耻一边约会了凯米。
第一次见面是在凯米家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这个小饭馆儿的窗户用竹帘子似的窗幔遮着,阳光暗暗的,作为第一次约会的男主角凯米,点菜的时候让都没有让一下朱宛,而是自顾自地点了拍黄瓜水煮花生米和鱼香肉丝,吃到一半时吞吞吐吐地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虽然他说他的家近在咫尺,几分钟就会回来,但朱宛非常不爽,这个小里小气的男人,摧毁了朱宛一贯对北京男人豪爽的印象,朱宛结了帐,一个人在饭馆里静静地吃和发呆,凯米回来后装模作样地推脱了一下。
朱宛终于明白为什么玲珰把这个表面看着风流倜傥的男人推了出来,也顺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真的不能只看外表,可是她比不了富三代玲珰。回到自己的小店里,生了会儿闲气,然后打开电脑,习惯地找到“东拉西扯",习惯地去倾诉。
“东拉西扯"一副暖男的样子入驻了朱宛的生活已很久,两人几乎每天都会聊上几句,“东拉西扯"确实有东拉西扯的本领,两个人聊天总能聊入佳境,至于后来聊出了燎原之火,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男人怎么能这样呢?男人对朋友绝对要豪爽,对自己的女人更应该豪爽,如果做我的女人,我会把她宠上天。"“东拉西扯"的话,让朱宛心里听得很服帖,像经期前喝得阿胶红糖水。
气氛起来时,“东拉西扯"便要求视频,每每此时,朱宛便急刹车般收了心情,手里攥住摄像头的线细细把玩,嘴里编着瞎话“摄像头坏了"。
朱宛倒不是故意吊“东拉西扯"的胃口,而是她心里很清楚,“东拉西扯"对于她就是一个网友,存在于一个虚幻的世界,就比如,他所在的福建与她所在的北京永远是一个漫长的距离,他的方言她听不懂,就像他的样貌她并不关心一样,那么不如让它存在于这个美好的距离中。
朱宛的心向来泾渭分明,她把未来的生活比喻成月亮,追逐月亮的过程固然艰难,所以她走得向来小心翼翼。
4.
朱宛28岁前没有谈过恋爱,她对亲友们为此表现出的好奇报以敷衍,总是说不合适,正在找。曾经有好长时间,她是想孤独终老的。她的心里有个秘密,时不时会跳出折腾一下,每当心里有些波动,动了丝丝凡心,那秘密就一遍遍兴风作浪。
朱宛十二岁时某个风微熏的夏日,她坐在自家果园里看书,顺便看果园,中午,骄阳慵懒,她隐隐感觉到身体异样,有什么东西在腿间流动,其时她早熟的心已猜到发生了什么,只需要印证一下。
她跑到隔壁家密密匝匝的玉米地,脱下裤子,果然,有一大片红的血,她慢慢站起来,裤子还褪着,却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她手足无措,抬头四顾,突然发现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她,她捂住敏感的部位,差点失声叫起来,那个男人慢慢走近她,站在她面前,盯着她,好久,笑得有些讨好。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哆哆嗦嗦穿上裤子,也不知道怎样狂奔回家,那天后她高烧了一场。
那个男人是个老地主的小儿子,一只眼睛是好的,另一只眼睛据说是狗眼睛,老地主早已一命呜呼,几个儿子各个不着调,这个最小的倒是个老实的,平时不声不响,三十几岁也没老婆。
因为土地相临,朱宛经常见到这个男人,可她怕他那双眼睛,所以从来没有打过招呼,有次朱宛一时尿急,在自家树下解决,就曾远远见过那男人的目光,因为离得远,她并未十分在意,只是羞涩地离去,而这次,他一定是有预谋的!她吓坏了,也吓糊涂了,却没敢吭声。
她想过这件事默默过去就算了,当作一场意外,自己会将它慢慢碾作尘土。只是,她没有想到,父亲去世后,这男人打了母亲的主意,经常帮母亲干活,充分利用天时地利俘获了母亲的心。这个男人不但没在生活中走远,而且又站到她眼前,那充血的眼睛经常闪烁在梦里,纠缠着她,那未曾结疤的伤口,一遍遍感染。
这是一个被埋在骨子里的痛,这个硬刺让她变得沉默寡言,不由自主地躲避一切雄性地接触,像被种了某种疫苗。
没有人知道,她层层包裹的内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没有人知道,她怎么若无其事地扮演着大气大方的人格。
5.
朱宛和北京男人凯米第二次约会是去了他家,凯米是个短婚离异的独居男人,他的家在中关村。
凯米之前说请朱宛上门吃个便饭,朱宛带了礼物,参观了凯米的家。来到餐桌上时,等待她的是两只猪蹄,两根黄瓜。
朱宛想笑,想吃惊,最后还是表现地不动声色,矜持让她端庄到底,凯米用手掂了一个猪蹄,用目光示意她,她只好尴尬一笑。
这时候她心思已飞远,想着回去和“东拉西扯"说说,实在可以聊成一个笑话。
这顿饭吃得无趣,朱宛用筷子,戳着猪蹄,只啃下了几块猪蹄上的皮,就草草的结束了。
回家的朱宛在公交车上已经为如何与“东拉西扯"聊天打起了腹稿,她的心里已经笑了无数次,想着这个贻笑大方的话题,“东拉西扯"一定会笑晕在电脑前吧!
还没等到家铃铛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能不能用心一点啊?凯米说你太正经了,和你在一起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感觉,好像同事,你能不能放下你那个死人脸活泼一点儿?"
朱宛懒得理她,但是和凯米的拉拉扯扯还是要进行下去,不为别的,只为给成日泪水涟涟的母亲一个交待,当然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至少他在北京有房啊,朱宛承认她是一个虚荣的人,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家,一个像样的家,才能向别人证明她是正常的人,凯米虽然情商方面不太及格,但是他的硬件条件还是可以的,所以先这样吧。
朱宛的爱情没有寄托,所有的调侃又给了“东拉西扯",那么留下一些现实的东西,或者可以尝试凯米这个男人。
7.
“连这样的男人你都可以容忍,你为什么不考虑我呢?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把我当什么?"
朱宛没有想到“东拉西扯"会说这样的话,这句话简直打击到她,她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东拉西扯"就是一个知心网友,蓝颜知己,像一个有温度的能回应的日记本,独独忽略了他是个真真实实的人。
朱宛其实一直留恋,她与“东拉西扯"打着擦边球调戏的时光,那是她空白感情的佐料,是不能言说的没有负担的乐趣。
可是乐趣一旦上升到一个严肃的高度,就不再美好,像风和日丽后的乌云,“东拉西扯"越来越咄咄逼人,越来越让人品味出不同寻常的气味,朱宛像嗅到了危险信息的动物一样,开始惧怕,开始退缩,朱宛本质上是封心锁爱的人,多一步都不愿走,虚拟世界的诱惑让她破了一些戒,虽懊丧,分寸却未乱。
“咱们这样做朋友不是很好吗?非要把我们的关系变质吗?"朱宛苦口婆心地劝说,阻挡着欲来的山雨。
“东拉西扯“大约是熬过了最初的耐心,开始走火入魔,铁了心要将她们的关系从量变发展到质变。一天上百个消息发着,无数甜言蜜语前浪推后浪,让人喘不过气,劝说无果的朱宛只好将打开QQ的次数减少。
年前的时候“东拉西扯"执意要来北京看望朱宛,并要和她一起过年,朱宛没敢搭理他,这举动似乎惹怒了他,他狂燥,疯癫,激动的情绪山洪般泻来,将朱宛险些埋葬,朱宛真庆幸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地址电话,否则保不齐哪天他就站在她面前了。
8.
过年的时候朱宛没有回老家,一个人猫在她的小店里,母亲电话里的哽咽没有打动她,想起那个男人,用一只人眼一只狗眼盯着她看她就恶寒,那粘上就难以甩掉的目光让她的心硬如磐石,她一个人在小店里面玩玩升级斗斗地主或者看看外边稀稀拉拉的人群,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心情无波无澜,挺好。
趁着新年朱宛又和凯米进行了第三次会面,这次会面两人都有些刻意创造小资情调,他们在朱宛店里喝了红酒,跨年是个催情剂,又老一岁的伤感,被起伏的烟花煽了情,小酌至半酣,趁着酒劲儿,凯米吻了朱宛,朱宛半推半就靠进凯米的怀里,从他肩上正看到亮晶晶半弯的月亮,朱宛29岁的心有一瞬间的平静,不如,就这样吧,她想。
窗外的月光淡淡的,屋内的烛光浅浅的,这是一个适合暧昧的氛围,两人一激动,动作便大了。
这场景对朱宛有些陌生又慌乱,她的脸红坨坨的,苹果一样,欲迎还拒的拉扯中,她的手划过正休眠的电脑,屏突然亮起来,月光便也跟着一晃,她迷离的眸光突然就触到到跳跃的QQ。
恍惚中,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她已分不出这目光是来自那个狗眼的男人,还是执着疯癫的“东拉西扯",她一哆嗦,所有的动作都凝住,像正在运转的机器突然停了电,僵了。
原来过了那么久,她还是走不出那张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