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人情,人情冷暖散文随笔散文

我和外公说过的话

2016-10-28  本文已影响77人  袁漫

        我忘了那年我几岁,应该是上小学高年级了吧。

        那天,妈妈买了三个梨还有三个苹果,梨很大,嫩黄色,相当新鲜,看起来水分很多,苹果也是那种黄黄的颜色,看起来应该口感是粉粉的那种而不是脆脆的。梨和苹果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我把塑料袋挂在我的自行车上,骑车去看外公。外公的村子离我们村子大概十里路,有柏油马路,那个柏油马路在夏天的时候能把我的凉鞋粘住,我被粘住过好几次,然后就好像被什么魔法固定在马上面似的,但其实稍微用手帮忙一下,就可以化解这个魔法了。不过去看外公那天,天气没有那么热,我感觉是秋天,骑车时候,我觉得很舒畅,我骑的很快,我技术很好。

        连接柏油马路和外公所在的村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路,但是,我不走这条碎石子小路,因为碎石子小路通向村子平坦的区域,而外公住在一个小山包的下面,走碎石子路的话要绕很大一圈,多骑两里路。我从一个小山坡上推行过去,外公住的地方就在小山坡上去后,绕着山坡走过两个小山包再下去就到了,外公就住在一个小山包的下面,他房子就像是把一个小山包切了一半,一半还是山包,一半盖了房子,房子的一层和那个小山包一样高,我爬上山坡就能看到房子的二楼了。这个房子在外公还在外面赚钱的时候,是舅舅一家住的,现在舅舅一家已经搬到村子另一头的新房子中去了,那边没有山包的遮挡更开敞明亮,交通也更便利。

       虽然前几天刚下过雨,但是山包上的路也不是很难走,那些泥好像跟石头一样硬似的,没有被雨水融化,只是光滑了一点而已,只需要注意几个小水坑就好了,但是,最后从山包上下来,外公家门口的那段路就都是泥浆了。幸好只有一两步路,我就跨到了外公家门口。

        外公家门口一个破旧的石磨上,放着一个铅桶,桶里有一些水,我到的时候,刚好有一滴水滴到水桶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听到水滴下来了。

        “外公”,我推门进去,外公的床就横在在房门正对面,而且床离门口只有两步路的距离。推门就看到外公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被子外面,脸正对着他的前方,听到我叫他,缓慢地转过头来,“嗯”了一声!窗在他的后面,但是没有正对他的床,而是对着床头的桌子。所以光线并没有打在他的脸上,我也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灰黑的被子,灰黑的衣服,墨黑的帽子。

        我把装水果的塑料袋放在外公床头的那张桌子上,桌子上有一本《圣经》,圣经旁边是一口碗和一双筷子。

        “外公,中饭吃过了吗?”我不知道说什么。“恩,吃过了,他们今天给我端来一碗面!”

        “骑了这么久的车,口渴吗?我给你烧点水,桶里应该接了一点水了!”“不用了,我不渴!”其实,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烧水,这个房间里有个老式灶头,需要用碎木屑点火,还要一直添柴,才能烧东西。然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外公也没有像别的长辈那样,见面总要说好好学习,长大要脱掉泥裤,不要在家种田之类的话。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关心我,还是他需要思考别的事情,他就坐在床上,那不是一个明媚的天气,窗户就在他的床头上,我也没有感觉到一点光和温暖,只有灰暗,和他那个看起来很重很重的被子,仿佛,那个被子压的他站不起来似的。与他的被子相比,他实在瘦小,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两张皮包着颧骨,那皮像风干的豆腐皮,一碰就碎似的。他带了一个老式的毡帽,并不是绍兴的乌毡帽,而是方方的没有弧度的,有点像明代的衙役的帽子,但没有那么高,材质也不一样。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我从来都没有看过他的眼睛。我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我一直不是那种乖巧懂事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外婆,在我还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我见外公的次数少的可怜,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在躺在这张床之前,外公在一个厂里当门卫,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住在那个厂门口的门卫室,我去看过他几次,帮妈妈送水果帮舅妈送咸菜,他送我几个火柴盒和药盒子当玩具,然后,我爸爸说外公年轻的时候参加了上海的一个帮会,别的我对外公一无所知,而外公也似乎没什么寄语要说给我听,所以我们无话可说。

        我走到后门,爬上与房子相连的小山包,半边的小山包,山包上种了月季花和鸡冠花,那是表姐以前种的,我一直觉得很美,但是,现在都颓败了,稀稀拉拉的,也不好看,我转了一圈就下来了,然后跟外公说,我要回去了做作业了。外公说“哦”!我原路返坏,完成了妈妈教给我的任务。

        有一个周末,我正在家里二楼的走廊编中国结,父亲走过来,跟我说他们说外公去世了,今天早上发现的,就在床上。父亲又加上自己的判断说,也不知道是昨天晚上去世的还是早一点时间。我没有表示出难过更没有流眼泪,甚至连“哦”没“哦”我都忘了,我继续编我的中国结。父亲很努力地想从我的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神情,但是,我没有,于是他走了,有点失望吧。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一口气把一个中国结编好才站起来。

        大家甚至没有讨论过是否应该用基督教仪式,就已经按照乡俗安葬了外公。后来父亲把《圣经》拿回家,因为没有人要这本书,我只记得扉页上有一段长长话,还有“阿门”,字迹很工整。

       多年以后,我发现些东西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深深地烙进了你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办法去掉,比如那个铅桶,那张昏暗的床。在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吃饭的时候,在一个人看书的时候,在买水果的时候,在赏花的时候,在喝水的时候,它们就出现在你的眼前,看到它们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流泪,有时候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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