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恶龙与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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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恶龙先生，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你现在不已经是我的人了么？"

"可是你都没有压在人家身上对人家做那种事。"

恶龙把自己的爪子抬到眼前，望着一脸期待地躺在爪心的公主没有说话。

锅盖大的眼睛里，是那种关爱傻子的眼神。

"恶龙先生的手心好柔软啊，比我家的席梦思还软。"

"恶龙先生的眼睛真漂亮，像琥珀一样，一点血丝都没有。不过……还是我更漂亮，嘻嘻哈哈哈。"

……

"恶龙先生早安啊~今天的恶龙先生也很大只哦。"

"恶龙先生，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要宝宝啊！一直白吃白住人家会很不好意思的。"公主扑到恶龙亮晶晶的宝藏堆里打滚，滚得自己也亮晶晶的，"对了，今天我要吃红酒龙虾，两斤重的那种！"

你是哪里不好意思了……

……

"恶龙先生，你怎么老是坐在这里发呆啊~"

"妈妈说悬崖边很危险的，你掉下去就没人给我洗衣服做饭了。"

你觉得我肩膀上两坨翅膀是用来干嘛的？

"啊，恶龙先生！恶龙先生！快看快看，下雨了诶，毛茸茸的，好漂亮！"

"恶龙先生你太大只了啦，挡到我了，人家都淋不到，"

恶龙抬起头，狠狠吸了一口，周围一大片的水滴都被它吸进了嘴里，然后它一低头，哗~像瀑布一样淋了公主一身……

"恶龙先生你是智障么！"

……

(二)

大汩帝都，七环开外的郊区，毗休村，29胡同一拐里，勇士一家。

"小哈呀，从今天起，你就是新一任勇士了，我代表国家，代表党和人民，代表爱与正义，代表最先进的……"

"行行行，行了，啊，行了爸。这里没外人，虚的这一套咱就免了，快把祖传的屠龙宝刀给我，快赶不上飞机了。"

"没有。"

"哈？那是屠龙宝戒？"

"也没有。"

"霸业面甲？"

"都没有。但有更厉害的，攻击力5的祖传小木剑。"勇士他爸从背后掏出一把巴掌大小的木剑，真是大巧若拙，大工无形，举重若轻，栩栩如生的小木剑啊！差点以为是真的普通小木剑了啊。手感都跟真的小木剑一样啊。

"攻击力5是不是很厉害？"

"咱家那把不锈钢菜刀，攻击力大概就20左右吧。"

"你还是把菜刀给我吧。"

"不行，这种贵重物品还是等你再大点再传给你。再说，你抓把破菜刀过得了安检么？"

"……"

"别怕，啊，我的孩子。你要相信自身的力量，你已经很强大了，比你爹我还强。我当初都杀得了，你怎么会不行。这木剑啊，就是个护身符，我去土地庙，50块钱求来的呢！凑合着带吧。"

"不是祖传的么？"

"哈哈哈，刚刚说错了，当然是祖传的，我是又拿去开了个光。"

"……"

"总之，你安心地去吧，我和你妈已经打算好再生一个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就在家做好大餐等你了。"

恰此时，一个皱纹刚上眉角的妇人从厨房走了出来。

"妈妈！"勇士扑过去，对着妇人的胸口就是一顿乱蹭。

"兔崽子快松手，丫的，竟敢占你老子女人的便宜。"

"你龌龊的心灵在想什么？我只是跟妈妈依依不舍而已，是吧，妈。"

妇人已经满脸泪水说不出话，只能瞎点头。

"你家拥抱是半蹲着抱的？"

"哪有孩子高母亲一头的道理!"勇士接着蹭，乐此不彼。

"好了，快吃饭啦。一大一小都没个正形。"

"孩子，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吃顿好的，"妇人说着又哽咽起来，"吃顿好的，好上路。"

"得，看来是真打算再生一个。"勇士心里默默心疼自己。

他想起小时候和爸爸的对话。

"爸爸，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杀恶龙啊。关起来来不杀可以么？"

"不可以。"

"为什么呀？"

"那恶龙，就太可怜了……"

他到现在还不懂。

可怜在哪里？

我才可怜好么？攻击力5啊！

嘛，毕竟是历代传记的主角，逃不掉的。

……

千里之外，枫千谷国际机场。

勇士下了飞机，蹲到一旁垃圾桶吃了……吐了一会。神清气爽，脚步虚浮地迈出了自己屠龙之旅的第一步。

"这位女士您好，请问这附近有桑拿洗脚，人间天堂之类的场所么？"

"哦，你说恶龙谷啊，沿着这条大马路，走个三天三夜，然后再问下个路人吧。"

"不是，我是问有没有什么休闲会所？"

"是啊，是恶龙谷，不信你问我家狗狗是不是？"

狗狗:"汪汪汪！"

……

神经病……我还是问下一个路人吧。

"您好，老爷爷，请问……"

"啥？你说啥？你要去屠龙啊，好好干啊，好小子。"

"小朋友，知道这附近哪有网吧么？"

"哇，勇士哥哥，给我签名吧。"

得……我算是明白了，屠龙之前，什么都做不了。勇士这才知道"逃不掉"到底意味着什么。

东张西望，看到肯德基的勇士决定先去饱餐一顿，好容易家里吃顿好的，坐个飞机全吐完了，嘛，吃个饭总是可以的吧。

"小姐，给我一份巨无霸套餐。"

"给，您要的一年份的压缩饼干。"

"我是说巨无霸套餐，全家桶也行。"

"为了体现勇士的不畏艰险，刻苦精神，您只能吃这个。"

后来，勇士又去小卖部，验证了，连矿泉水也买不了。于是勇士来到天桥，把身上的237块5毛8都给了乞丐。乞丐退回了他5毛8，亮出一口大黑牙，顺带附赠了一个媚眼。"这是给您的小费。加油，我的勇士。"

……

自然地，的士就不要想了，公交都不能坐。勇士真的只能徒步地走向恶龙谷了。

饿了就找个公共厕所，就着水龙头里的水啃自己砖头一样的压缩饼干，别说，还真管饱。就是偶尔别人洗完手或者不洗手会撒撒手，水珠溅到饼干上，就别有一番风味。

晚上困了，就躲人家超市里，躲到关门，找个卖床的摊位随便一趟，哇，比家里的木板好太多。

只是偶尔走在荒郊野地，那就睡树上，睡草里，最惨的那一次天太冷了，冷得出现幻觉的那种，就挖人家祖坟，在棺材里睡了一晚。

……

勇士越走就越明白，或者一开始就很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打得过恶龙的，早晚得死，但能晚一点死就晚一点死。

大家都想看这种戏码，总要有人去演。

奇怪的是，历史上，传记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位勇士都成功地屠杀了巨龙，拯救了公主，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躁的生活。

爸爸妈妈，不就是么……

或许月圆之夜那天，会有什么变化吧。

祖训有云:月圆风高夜，杀龙把妹时。

又或许都是骗局。

如果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勇士都死了，谁还做勇士呢？

还有小半年就月圆之夜了，自己得走得再快点，勇士想。

(三)

"你又杀人了？"公主抱着膝盖柔柔地坐在悬崖边上，听到自己身后恶龙粗壮的喘息，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他们不是为你来的，是为宝藏来的。既然要抢夺倾国的财富，就要有付出生命代价的觉悟。"

恶龙一屁股坐在公主边上，开始舔自己的伤口。今天来的这团队有坦有牧，弓箭手刺客，个个神装，差点就阴沟里翻船了。它的翅膀上被撕开一个巨大的伤口，血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流，一直流到公主脚底。

公主哭了起来，"为什么要打架呢？"

恶龙问:"那你吃肉么？"

"吃。"公主说。

真是残忍的问题，和残忍的回答。

恶龙的口水对伤口似乎有很强的黏合作用，很快，它就不流血了。

公主看着自己白皙的脚上猩红的血慢慢变成暗红的血块，她问:"那要是为我而来的人呢？"

"只有勇士会为你而来。"

"那你会让他杀死么？"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所有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勇士打败恶龙，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恶龙的双眼通红，是刚刚被强光魔法刺痛的伤，或者别的什么。它伸出一根手指，半米长的指甲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插在公主脖子上，微微陷了进入，公主闭上眼睛，脖子上的浅浅的划痕，血红得像彩虹的一种颜色。

恶龙收回了手指，"如果勇士来了，我会让他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公主说:"那我今天要吃元气蛋炒饭。"

(四)

五年之后，勇士家中。

一声高亢的啼哭，小小勇士出生了。勇士，和公主的孩子。

但勇士没抱一会，就被头发开始发白的勇士他爸抓了出去，抓到一条小溪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老勇士说:"对不起，这是惯例，我只能在孩子出生以后才告诉你。"

"哈？卧槽！你是说，那孩子不是我的？那是……爹，不带这么坑儿子的，你……你禽兽……禽兽啊……"

"嘿，我这暴脾气。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妈的，先让我打一顿。"

打一顿之后。

两个人又坐在小溪边。

"知道恶龙怎么来的么？"

"嗯？"

"他们又没有伴侣，又不能自交。没想过这个问题么？"

"除了像老爸一样的变态，一般没人想吧。"

"……"勇士他爸抽出长长的烟杆，点起了烟，"恶龙是勇士和公主的孩子。"

"哦。"

"哈？你就这反应？不吃惊么？"

"您老接着说。"

"恶龙是勇士和公主的孩子，他在十八岁之前就跟普通人一样，不，比普通人要帅气，聪明，善良一百倍，毕竟是像我这样优秀的基因……"

"跑题了，爸。"

"总之，是非常好的孩子。但他十八岁的那年月圆之夜，就会突变，会失去所有人类的记忆，甚至失去理智，变成无恶不作的恶龙。所以，你要在你孩子18岁之前，带他去恶龙谷。"

"你当初也是这么做的么？"

"嗯，然后从孤儿院抱来了你。"

"不太对啊，我是随机抱的，我夫人也是普通的一个公主。我们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生出来的孩子就一定会被诅咒呢？"

"诅咒的不是你们啊，是众生加在公主与勇士身上的期盼。只要你是勇士，只要她是公主，就会无限循环下去。"

"干嘛不早点说。"

"说不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不是我说不出口，是每当我想说的时候，就会有快要死亡的那种剧痛来阻止，以后你试试就懂了。是命运那样的说不出口。"

"你当初屠龙的时候怎么做到的。"

"全世界刷副本啊，打怪升级，集齐神装，在月圆之夜那天，恶龙的属性会降到最低，然后我跟它打得天昏地暗，九死一生，最终还是我丝血闪现一个大招带走了他。"

"真的？"

"真的。你看过的吧，我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疤。"

"恶龙完全没有意识么？"

"只有生物的本能。"

"那我就懂了。"

"嗯？懂什么了？"勇士他爸说，"你的反应从一开始就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遇到的恶龙可能出bug了。"勇士说，"我遇到它的时候它问我的第一句是——咱爸怎么样了"

……

(五)

那是五年前，月圆之夜后的第三天，勇士终于来到了恶龙谷。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月圆之夜，怪可惜的。但来都来了，这样回去，也怪没意思的。

所以他就爬呀爬，爬呀爬。哇，前面好高的一座悬崖，爬不上去。

他站在悬崖下面，想了很久，太光滑了，完全没有办法嘛。也不是我不想去对不对，我又不会飞，困难摆在这嘛。屠龙也要遵守牛顿力学。勇士就回头准备回家吃辣条了。

回头他就看到一双锅盖大小的眼睛。

然后他就被恶龙带进了它的城堡，亲眼目睹了恶龙穿着围裙做晚饭的全过程，也看到了像女主人一般殷勤地招呼他一起吃晚饭的公主。

公主对恶龙说，"我要你喂我。"

恶龙硕大的门板一样的爪子抓着小小的汤匙，灵巧得不像话。

勇士一脸懵逼，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勇士吃饱了说，天色不晚了，我也该走了，再晚没车了。

他当然，被很温柔地强行留了下来。

恶龙没有失去记忆，也没有失去理智，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体型变了，什么都没变。

他一遍一遍地问勇士一家的情况，问到自己哭了出来。哭完了，就像从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恶龙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渣的勇士，连个悬崖都上不来，简直是战五渣，一身上下都是新手村的装备，惨不忍睹。

他说他先拥有了公主一年，这不公平，所以让公主陪勇士一年。

不是看公主最后会选择谁，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公平，陪一下。

恶龙的藏宝库里有天下最强的人类功法，最强的武器。

恶龙说，随勇士挑选，一年以后的月圆之夜，他们决斗。谁赢，公主归谁；谁输，谁死。

公主说，"好啊好啊，反正我说大家一起坐下斗地主，那也不会有人听。"

于是，一年就过去了。

勇士真的是个战五渣，各方面的那种。他和公主说两句话都会脸红，也不会做饭，也不能带公主飞。练了一年的《天上地下唯我神功》，连二转都没到。

但不知怎么，他赢得了公主的心。

不知怎的，但还是打不过恶龙。

所以月圆之夜那天，勇士还是要死。公主还是要跟恶龙一起，天天睡懒觉，吃大餐。

打架前的晚饭，公主说，我来做吧。我从来都没有为你们做过什么，特别是恶龙，替我做了这么久好吃的。

公主什么都不会，所以给两人各泡了碗泡面。两人都喝了，恶龙死了。

因为下了药嘛，恶龙自己说的，"连我吃一口都会毒死"的那种。

但并不是无色无味的，对人类来说可能是，但恶龙一下子闻出了毒药的味道。

恶龙还是吃了。

恶龙问，"为什么？"

公主说，"你吃肉么？"

好残忍的问题，好残忍的回答。

……

恶龙死了，公主伤心了很久，很久很久。

但最后还是好了，好了，并且和勇士结婚了。

勇士会做饭了，虽然没恶龙做的好吃。

他们有了孩子，孩子会在18岁那年变成恶龙。

然后他们要再抱养一个孩子，去杀恶龙。

那个孩子可能会问:"爸爸，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杀恶龙啊。让它劳动改造，重新做龙不行么？"

勇士就会告诉他，"不可以。"

孩子问"为什么呀？"

勇士说，"那恶龙，就太可怜了……"

很久很久以后，那孩子可能还会问:"爸爸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勇士就会告诉他:"说不出口的，是那种全世界都不让你说的说不出口。"

因为剧情需要，所以谁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