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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官屯,郑三娥的故事

2020-04-18  本文已影响0人  一指禅心_e051

在小时候,有件特别记忆深刻的事,那时,我五岁。

六月的一天上午,太阳暖暖地照在生产队部。妇女们在打场,扬起的木锹很高,嫩绿的麦粒儿落下,麦余子飞扬。

我独自在一个干枯的旱井旁玩儿。不远处,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在追逐。

突然扑通一声,听到一个小女孩儿哇的哭声。

我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一张肥嘟嘟女人的脸,横眉竖眼对我大声申斥:“是你把她推下去的吧?是你推下去的吧?”

我由于害怕,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有人大喊:“你也没看见,快看看孩子要紧。”

这时,井底正传出哇哇的哭声。

以后,我不知她们是怎么样把孩子救出来的。再以后,我去了解那个井,只是个旱井,只有三四米深。

女孩子出来后,两眼泪汪汪的,我却木木地站在那里。

肥嘟嘟脸的女人好像还不肯放过我,大声呵斥我:“是你不?是你不?”

我看着她扭曲的脸,看着她生气时,母狼一样的眼神,我真害怕了。

我害怕得全身发抖,真担心她又如母狼一样,用那双粗壮的胳膊抓起我。

我因惊吓而不能发声,又是旁边的一位女人站出来说:“娟子娘,不是他,我看见是你闺女自己跑的,不小心掉井儿的。”

然而,那个叫娟子娘的女人仍不肯罢休。她仍旧不依不饶地数落我。

这时,我的娘亲恰巧过来。她了解情况以后,说:“我的娃不会干这种事的。再者,别人 已经看见了。这事还没完吗?”

一众的妇女过来了,叽叽喳喳评议说娟子娘的不是。

娟子娘自知理亏,骂骂咧咧走了。

我憋着眼泪:自此记住了这个女人。

20年后。夏。

一天,我从外地工作回老家。母亲跟我闲谈村里的一些琐事。她喜欢同我数落村里人事。

谈着谈着她就说:“木金死了”。

我一证:“他才多大岁数?”

母亲说:“40出头吧。”

“他不是在镇水泥厂上班吗?”

”是啊。”

听说效益挺不错的。”

“是不错,一家子生活还过得去。”

“怎么回事?得疾病?”

“不是,是上吊死的。”

上吊?正年轻力壮,怎么就上吊呢?”

我的脑海浮出了木金的轮廓,瘦瘦的。木金是李坤的大儿子,他还有个兄弟叫木银。

木金初中毕业后,在镇上做了水泥厂的工人。以后, 娶妻生女,女儿就是娟子。

木金比较老实,也还勤快;娟子她娘脾气 就火爆了,就是那样发脾气时,木金多半是忍的。

这样的日子也就相安无事。

可是,多年以后,还是因为家庭的一件事,爆发了。

木金的弟弟木银一直跟李坤卖秤。李坤有做秤的手艺,做好后,一同和父亲去赶集上店。

因杆秤在那时买卖好,所以,李坤爷两挣了不少钱。

木金媳妇一直眼红,但她们成家后,就分了出去,自然没道理张嘴白要钱。

按理说,娟子娘应该消停了。但她会指桑骂槐地指责:“木金,你个没出息的,就会挣那两子。人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怎么是个窝囊废。”

木金本就老实,嘟囔嘴想说几句。媳妇就会象螃蟹似的爪子,要掐木金小脖。

木金吓得撒腿就往外跑 。

紧挨隔壁院的李坤一听:捻着山羊胡,不住地咳声叹气,嘟囔着:家有悍妇,家门不幸啊。

有时候,他怕儿子,因窝囊压抑得出啥病来,就偷着给儿子几百。

木金虽懦弱,但是心善,执拗不过父亲。每次拿了钱,还未上交,媳妇早已两眼放光,盯死了他。

若是慢了点,便似吃了他。在一旁的娟儿,说:“娘,我爸工资够花就行了,你不要逼他。”

“不逼他,就那两子,咱啥时发呀?”

“那是我爷和叔的辛苦钱。”

“啥辛苦?就卖个秤。”

“那刮风下雨都得去。”

“去去,姑娘家懂啥?”

娟子只好嘟囔着走了。

木金看着媳妇越来越肥嘟嘟的大脸,心里说不出啥滋味。

母亲说这压倒木金最后一根稻草的是:

李坤岁数大不干了,按理说木金木银哥俩都已成家。

应该兄弟两轮,李坤心想大儿媳妇,那个德行,这不遭罪啊。

就和小儿子木银商量就先在他这儿住。

木银跟父亲这么多年,父子情深,也通情达理,和媳妇一商量,行。

自此,老爷子不再卖秤,全交给小儿子了。

李坤想得挺美。不料,大儿媳早盯着他一举一动。

她是在琢磨:老爷子,不上这来,免得伺候是好事。但老爷子兜里鼓鼓的,这在二儿子那住,万一哪天归西。钱哗哗的还不全到二儿子手。

这不行,得想法子。

想来想去,要二次分家费。

注意打定,同木金一说,木金立刻摇成不楞鼓。

娟子娘一看,大手叉腰,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木金一看,没辙,在木银门外,左转右转,就是不进去。他实在是张不开嘴。

这时,木银在外看见了说:“哥,你有事?”

“呃,我―没—。”

“你进来说吧。”

“嗯嗯。”

木金进来,腿哆嗦着到了父亲的屋里。

李坤看了儿子一眼,说:“来了,坐那吧。”

“哎。”

木金忐忑地坐下来。

李坤的山羊胡子抖了一下:“说吧,啥事?”

他知道,儿子准是受老婆撺掇过来的。

“没啥事。”

木金觉得提那件事,臊得慌,脸红一阵白一阵。

“说吧,你娘走得走,爸什么事都经历过,你的脸上写着事呢!”

木金知道啥事也甭想瞒父亲,脸上一热,就把事倒出来。

李坤没吱声,到是门外木银,呼地闯进来。

“哥,亏你说得出口。爸,从小把咱们拉扯大,容易吗。挣得钱,还留养老呢!

再说,嫂子进门后,已经分家了,你们还多得一间房,爸恨不得把烧火棍子都给你们备齐了。从我这说,就不同意,这太欺负爹了。”

木金被木银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再也呆不下去了。本来,他就觉得这事有点过,三步并做两步,逃生似的跑了出去。李坤望着大儿子出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木金出了兄弟的院,并没有回家,他知道回去,自己也无法交差。

拐了个弯,他进了村东的小树林。村东原来是菜园子。现在,没有人种菜了,都栽成了杨柳树。

他靠在一棵歪脖的柳树,手捻颗旱烟,燃着,抽了起来。媳妇是禁止他买烟卷的,他只能自己裹着抽,过过烟瘾。这也是他唯一排解家里苦闷的方式。

他现在仍觉得脸在发烧,弟弟的话,象剜心似的剜着自尊。他想到父亲那张苍老的脸,只觉得脸更烫了。他又想起媳妇那张胖嘟嘟的脸,觉得有点恶心。他怎么看上她了?尤其是这么多年,对自己,对这个家,哪有舒心的日子。

唯一,让他宽慰的是女儿,娟,还算懂事。

他胡思乱想着,天已擦黑,周围想起凄凉的虫鸣。他紧了紧脖领,想回家,可是,他卖出的脚步,又放了下来。

他想起了妻胖嘟嘟脸上,那一双瞪羚似的鱼泡眼。他想起她的凶,回去,这晚上肯定不得消停。

他犹豫再三,还是回家了。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她得知他没有要到钱,就开始了泼妇骂。她脸上的肉,因她的言辞激烈而抖动着,象安了小马达似的,她肥胖的手指,摆出手枪的形状,一直对准木金的脑袋。

木金低着头,忍受着媳妇的指责。他已经麻木了,这一幕是数不清的相同版本。他已经腻了,可是,这次更令他心苦恼,这次非要把老父亲牵扯进来,这是让大家都不得安生的节奏。

当媳妇骂累了,他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苦涩和悲伤。

第二天,木金上班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晚上,下班回来,媳妇黑着脸,还是让他去。

一连五天,天天吵他,烦他。

木金觉得头就快大了,但是他没有去。

娟子娘仍旧不肯罢休,想到老公公几十年攒的钱,没有两子落到自己口袋里,她心有不甘。

而他这个木头疙瘩丈夫是唯一能让老爷子吐钱的,虽然他不怎么配合。

但只要捏着他,让他往哪走,就往哪走。

娟子娘是隔壁村郑屠户的小女,叫郑三娥,当姑娘家就是厉害出了名。当初,李坤看儿子木金太木讷,觉得两人性格互补。没想到,木金更木了,更窝囊啦。

郑三娥吃准了丈夫的脾性,所以,一个劲儿给他施压。

星期日,木金回家后,倒头就要睡。今天,倒腾了一天水泥,他有些累。再者,这几天,不知怎的,脑袋里嗡嗡的,总是有几个人,晃来晃去。一会儿母夜叉似的老婆,一会儿满脸沧桑的老父亲,一会血气方刚的兄弟。。。还有愁眉苦脸的自己。尤其是自己,总象,魂儿被追着一样,既没有根,又没有依靠,飘呀飘。。。

木金正胡思乱想着,“李木金,你给我起来。”说着一只粗壮的手,已经钳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

“干啥?”

“去,要钱去!”

“不,不去。”

“哼,翅膀硬啦,敢顶嘴了,啊。”

一只胖手已划了半圈,木金觉得耳朵撕裂似的疼:“哎呦哎呦,疼,放开,放开。”

“放开容易,去不?”

木金一时恼火,没有吱声。

“去不?”郑三娥加大了力度。

木金手捂着耳朵,恼火地走出家门。

他又一次屈从了郑三娥的意志。但是,他扭过头,恨恨地瞪了媳妇一眼。

郑三娥不仅没恼,反而噗嗤一笑,心想:你敢不去。

木金窝囊透顶,但是他实在没法这个女人。

他出了家门,没有去兄弟家,他摇摇晃晃径直向小树林走去。

第二天,人们在那棵歪脖柳树上,发现了他吊着的尸体。

“就这样没了?”我问。

“唉”。母亲叹息了一声,“人,是太老实了。”

郑三娥也太坏了。”

“是呀,坏人总有报应的。”

又过了五年,我回老家,在村子大街上,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我看着脸虽黑皴皴的,但腮帮子仍鼓鼓着,只是肉松弛下垂 。我心里一惊,怎么看有点像郑三娥。

回来便问母亲。母亲道:“不是她,还能是谁?”

母亲看着满脸疑问的我,又说起了故事。

木金走后,按理说郑三娥该反思反思了吧,该消停了吧。

别说,就人走后,那三天,停当点。以后,跟着娟子母女两相依为命。

别以为,木金活着窝囊,毕竟能每月进点儿。这木金一没,这家里还真少了大半的收入,好在娟子大了,多少能帮衬家里。

眼瞅到了处对象的年龄,这郑三娥又动心眼了:心想,自己孤零零的,招一个上门女婿吧。

按常理说,一个寡妇为自己将来考虑,也不为过。

可是,郑三娥这人就缺在这儿,母亲说到这儿,有些激动,气也不匀了。

我说:“妈,您慢点。”

母亲调息气匀了,说:“她也不和娟商量,直接挑明,招上门女婿,娟同意与否都要听她的。”

娟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母亲的难处,但是母亲现在身体还行。她想嫁出去,就是五里亭的一个小伙,他们是高中同学,处多年对象了。他家里也是一棵独苗,而且父母双双有病,需要照顾。

娟把事一拖出来,娟娘立刻急眼了,说“你处对象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瞒着我。”

娟说:“你那急脾气,你那眼利劲,你会同意吗?”

“”不同意,你就瞒,现在,告诉我,我会同意吗?

娟妈两眼已经象灯泡了。

娟也急了:不同意,我也走。

“我看你敢。”一把拽住娟,锁在屋里。

娟是又气又急,哭着喊着,让她妈开门。

郑三娥就是不开,说:“闺女你恕口,不再和他来往,我就放你。”

娟说:“妈,我不能答应,我们真心相爱多年了。我不能没有他。”

郑三娥一听,气更来了:“那你就在屋里呆着吧。”

这样,过了三天,娟还没松口。

郑三娥一看,妮子诚心是跟我过意不去,我断了她的念想。

这女人说到做到,打听到闺女处的对象家,好数落一顿不说,还把人家的一口八印锅给砸了,把海生父母气得浑身发颤,双双病倒。

回来后,郑三娥还不忘在女儿面前,显摆,娟一听,如遭雷击,好半天醒神来,来了句:“妈,你真是我的亲妈。

你可真虎啊,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什么要你命“。我是为你好,你出门子去伺候病秧子。你真是有病,妈是帮你脱离苦海。”

“妈-妈-”

娟哭着,她觉得自己和海生的事,完了。

娟在屋里,静静地躺着,不再哭闹,他在等海生来,他等了一天又一天。

每天,她都在想着和海生在一起的日子。他们一起上学,海生用自行车带着他,她搂着他的腰,是那样厚实。

他带她到山上摘野果子,酸酸的,她心里却甜甜的。

她给他带家里做的甜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就吃吃的笑。。。

笑啥哩,以后,我让你天天给我做,做一辈子。

他搂着她说,她觉得心里很甜。。。

这一切,象电影似的,随着母亲描述八印锅咔嚓一声,碎了一地。

娟儿开始不吃饭,她在等海生,三天,五天,十天 。。。

海生终究没有来。

娟母亲慌了,打开门看女儿嘴唇苍白,眼睛已没有神采。。。

娟母亲要找医生,说:“孩子,你别吓我,我给你找医生去。”

娟气息微弱地说:“不,不用了,妈,我,我看到了我爸。我爸要我去,不,不跟你受罪。”

郑三娥霎时蒙了,忙说:“闺女,都是妈的错,妈给你找大夫去,妈给你找海生去。”

娟儿突然睁大了眼睛,说:“妈,我恨-”

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

郑三娥吓得魂飞魄散。

她突然觉得心灵受到重击,难道我错了,难道,我错了。。。

她喃喃自语着,自己连滚带爬的跑出屋去。

自此,家乡官屯多了一个疯女人,她逢人就说:“我错了,我错了。”

偶尔,会拉住一位姑娘:“你,你是娟儿,你是娟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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