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的眼泪
乐乐的眼泪
新主人显得很温柔，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人类这友善的一面。我对人类开始戒备和怀疑，尤其是女人，因为我经历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可怕的事情。
处理乐乐家案子的热心警察又辗转把我送到了先前待的那家收容所，新主人是那里的兽医。当她得知了我的遭遇，便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听见了她哀恸的啜泣声，但我看不见她的模样，因为我是一只双眼失明的猫，我的心再不敢轻易解读人类的任何感情。在我有限的猫生里，只希望最后能有一个平静的归宿。
她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颊上，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很苦，这种味道又让我想起了前任主人乐乐。
只有六岁的小主人乐乐，很瘦小，他有着大大的充满了感情的眼睛，那里面永远都蓄满了泪水。那双眼睛是否再也不会流泪，那个可爱的人儿如今是否再也不会笑，永远无知无觉？
在我还没有失明的日子里，我总会用仅有的那只可以看见世界的左眼看着小主人那眨巴眨巴的无辜的大眼睛出神，作为一只猫，我在思考这个小小的人儿有着什么烦闷的心事呢？人类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在我看来，乐乐的眼睛里慢慢地滋生出了一层阴翳，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不再活泼快乐。
我想起了他的泪水和他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我尝过他的泪水，那种味道令我永生难忘。
——序
我是一只和父母走散的流浪猫，小时候经常被野狗欺负，我的右眼很早就瞎了，是被一只疯狗给抓瞎的，原本我以为这辈子最讨厌和害怕的就是狗。漂泊无依的我向往着人类世界的繁华和温情善意，总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幸运地被人类收留，从此过上三餐无忧被宠上天的好日子。于是，我总是到人多的地方去寻觅那样的缘分和归宿。
但我也听同伴说起过人类世界的可怕，有着很多恶毒的施暴者和虐待狂，他们喜欢把一切弱小的无辜的可爱的事物全都蹂躏摧毁掉，甚至收养宠物，也是为了满足变态的占有欲。他们似乎喜欢把一切坏情绪发泄在猫狗身上，甚至在同类身上，互相残害。
可不管怎么说，年幼的我对人类世界的一切既好奇又无知。而且，我一向觉得比起猫来，人类似乎更喜欢狗，因为狗的用处也远大于猫。
栉风沐雨，一路坎坷，我极度渴望人类的垂怜。
但我可怜的模样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更没有遇到打算把我带回家的好心人。在某一天我终于流浪到了遥远的大城市，那里总算有好心人把蜷缩在街角瑟瑟发抖的我送到了宠物收容所。在那里我得到了兽医的精心照顾，原本瘦弱的我每天也都会被投喂得心满意足，那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走运。
更幸运的是，有一对年轻的夫妇终于收留了我。一开始他们并不喜欢我，嫌弃我瞎了一只眼，可他们可爱的儿子指着被关在笼子里的我，非要带我走。
乐乐把我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舔了舔他天真的堆满笑容的脸蛋，感觉那味道甜丝丝香喷喷。我想我真喜欢人类啊！人类是多么可爱友善，尤其是人类的小孩！我对小主人乐乐便油然生出一种铭记于心的感激之情，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欣喜！
我想，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用流浪，再也不孤独。然而，后来我才渐渐地意识到人类世界的复杂，人类真是最矛盾又虚伪的动物，比野兽还狰狞，比魔鬼更可怕！
来到乐乐家两个多月，对他们家也熟悉得差不多。
原来他的爸爸和妈妈感情并不和睦，妈妈是个家庭主妇，爸爸总是早出晚归，很忙很忙，总是没有时间陪乐乐和妈妈出去玩，乐乐为此很埋怨。但是爸爸说要养家糊口，不然怎么养活他们，爸爸有些没好气。
妈妈听了竟然很生气，质问起爸爸：“你的意思是嫌弃我好吃懒做吗？嫌我没用是不是？”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爸爸冷冷说了一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忙工作，就是出去鬼混！”妈妈却越来越激动。
“你怎么知道的，你找人调查我是不是？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清楚，谁都知道当年生米煮成熟饭，我有了乐乐你才娶我的，你早就说得够清楚了，娶我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情，还带我离开了农村，我就应该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屁都不能放一个是不是？”
“简直泼妇，你说这些话就不怕给乐乐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你又是什么好父亲，做的那些破事就对得起我们吗？外面现在谁不知道乐乐的爸爸又勾搭上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连乐乐幼儿园里的同学都知道！”
“少给我说这些破事，还不是你自己和那些无事可做的八婆瞎囔囔到处乱讲，搞坏我的名声，吵得我头疼，别烦我！滚！”爸爸如魔鬼般嘶吼，指着大门赶妈妈走。
“你叫我滚，你别后悔！我父母说的没错，你就是个人模狗样的混蛋！当初我是瞎了眼才嫁给你，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乐乐的妈妈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啪”的一声，爸爸掴了妈妈一巴掌。
乐乐在旁边吓得哭了，爸爸第一次动手打了妈妈。我也第一次被人类气得浑身炸毛，冲着施暴的野蛮男人发出刺耳的“喵喵”叫，他厌烦不已，伸出腿猛然向我踹来，我敏捷地跳上窗台，躲过那狠毒的一脚。
一瞬间，我感到了萦绕在这个家庭的厄运因子正在空气中蔓延开，我知道乐乐的爸爸对妈妈已经没有了爱，暴力和怨怼让这个家危在旦夕，恨意充盈在心中。爱是容易分辨的，何况对于我这只敏锐的猫而言。
乐乐的妈妈说要去看望乐乐的外公外婆，之后就消失了大半个月，家里再也找不到妈妈的身影，爱撒娇的乐乐变得越来越沮丧落寞。爸爸更加夜不归宿，很多时候都是姑姑把乐乐送回家来，哄他睡下或者找样东西给他玩，趁他不留意就走掉。乐乐总是抱着我说要妈妈，身为一只猫，我只能舔着他的手安慰他，用毛茸茸的爪子蹭蹭他哭泣的小脸。
某天晚上，乐乐的心情非常不好，他从幼儿园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姑姑待到了十点多见里面没动静就走了，她以为乐乐累了睡着了。我也窝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开始睡觉，直到外面响起了狗叫声，我猛然从恶梦中惊醒。门把手被旋转扭开，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了进来，在我眼前光着膀子晃来晃去，他把脱下的衣服狠狠甩在我的身上，我疼得惊跳起来，他又大声咒骂道：“给我滚远点，死猫！”
我气得浑身炸毛，真想狠狠用猫爪伺候他，难怪乐乐的妈妈会离开他，就跟乐乐的妈妈骂的一样，乐乐的爸爸是个人模狗样的坏蛋，不，这么粗暴的男人连狗都不如！
后半夜，我窝在客厅的角落里怎么也无法安眠，听到了门外细微的动静，也看清了黑暗中的一切。门把手又一次被旋转扭开，我多么希望出现的人会是乐乐的妈妈，但那是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她推门走进乐乐家来，化了浓妆的脸上带着一种隐秘莫测和高傲的笑容，我仿佛看见她可怕的灵魂。
我感到某种危险，本能地制止自己出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关上门进入乐乐父母的房间。
从卧室那亮着光的门缝里我看见她和乐乐的爸爸拥抱着入眠，就像以前乐乐的爸爸和他妈妈一样。我知道隔壁房间里的乐乐一定又在被窝里流着泪想妈妈，他并不会发现大人世界那些肮脏的交易和背叛。
看见愁眉不展的乐乐，烦躁的爸爸总是对他骂骂咧咧，没过几天，他又笑眯眯的哄乐乐，又过了一阵，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终于把那天夜里自由出入乐乐家的神秘女人正式带回来介绍给家里人，并要求乐乐叫她妈妈。叔叔和姑姑都不喜欢这个新进门的女人，对乐乐一家所发生的变故也表现得很漠然。他们同样不怎么喜欢乐乐的妈妈，因为她来自偏僻的农村。乐乐抱着我，我能感到他对那个女人充满了敌意和戒备。乐乐的妈妈只有一个，怎么会愿意去叫那个该死的女人一声“妈妈”。
气走了妈妈，无耻的爸爸把坏女人娶进了家门，乐乐从此多了一个恶毒的继母。爸爸竟对这个女人唯命是从，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乖巧的孩子，可以看出他对那个女人的喜爱远远超过了对乐乐妈妈的爱。
爸爸忙于工作，便甩手将家务事和乐乐全都交托给“新妈妈”照看打理。乐乐和我都知道这个女人并不友善，起初她表现得很殷勤，固然觉得她的热情有些太过，但又能怎样，即使讨厌，乐乐也得和伪善的女人朝夕相处，保持着礼貌，乐乐真的是个乖孩子。
但只要乐乐做错一点事，哪怕生活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不是错误的小细节，新妈妈开始变本加厉起来，乃至打骂。那次原因仅仅是因乐乐肚子饿偷吃了她刚烧好的鱼。
那条鱼被乐乐吃得差不多，吃完了又把另一条和剩下的骨头全都扔给我吃。坏女人见状，拿起锅铲子就往孩子额头上狠狠拍打下，留下一个红印子。那是刚刚下过油锅的铲子，疼得乐乐哇哇大哭！
我在旁边急得“喵喵”叫，瞧着她那双总是带着虚假笑意的眼睛已经发红，平时她笑眯眯的神情中总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在外人面前，这女人的嗓音伪装成一种矫揉造作的取悦，仪态尽量保持着优雅妩媚，这些都叫人作呕，虚伪的恶心的嘴脸。
不能让这个女人伤害小主人，我的叫声尖锐了起来，纵身一跃扑了上去，用爪子在她脸上狠狠抓出了三道细小的血口子。这一击，坏女人的整张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她的眼里更像是要冒火。
“不要打我的猫，你这个巫婆，我要告诉爸爸！”乐乐大哭道，气得跳脚。
“死小孩，你敢说我是巫婆！你爸爸……呵呵……你爸爸死了，你妈妈也死了，没人要的死小孩，你再吵我就弄死你！哈哈哈！”
“别胡说，你这个坏女人！呜呜呜呜……”
乐乐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我站在他脚边，用我最有杀伤力的气势和炸毛的模样震慑着坏女人，想要制止她靠近。
刹那间，她更像是只炸毛的动物，操起手中的锅铲就往我身上砸来，猝不及防的我痛得喵喵直叫，猫胆都要吓破。就在那时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脚，拎起我就溜出了厨房把被她吓傻的六岁的孩子反锁在里面。
面对人类，我终究是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猫，我被她死死地制止在怀里动弹不得，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绳子，踩着我的身子把我绑在了客厅里的桌腿上，我拼命挣扎，喵喵乱叫，却还是于事无补，没法逃脱。
然后，我看见她把厨房里的乐乐拖到了房里，重重关上了房门。
“妈妈救命！爸爸救命！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呜呜呜呜……”
“再哭，再哭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女人着了魔一样咒骂。
乐乐的哭声也止住了，好长一阵，只有女人疯狂的打骂夹杂着笨重的敲打和撞击声，接着是乐乐最后一声惨烈的痛呼，生命迹象越来越衰竭，我能感受到被折磨得气若游丝的乐乐已经昏死过去，再也没有精神力量去承受这沉重的罪孽和痛苦。
长达四个小时左右，她疯狂地虐待乐乐！里面死一样的沉寂，下一秒，女人疯了一样冲了出来，直接冲进了厨房。
被绑在桌角的我拼命挣扎着，用爪子挠，用牙咬，终于挣脱了那条绳子。我溜进了房里，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乐乐，他的整张脸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小小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下身只穿着一条短裤，浑身上下泛着青紫色的伤痕，四肢上还有锐器刮破的血口子。眼角似乎也开裂了，他噙着泪，鼻血还在流，身下是一小滩血迹。
“救救我，小猫你救救我。”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乐乐可怜巴巴的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的心都要破碎，走上前去舔了舔他的脸，想要为他抹去最后的悲伤和泪水。
那泪水的滋味从未有过的咸苦，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炽烈的温度，烫得我浑身哆嗦。
疯女人再次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门又被她锁上。
“你这只碍事的死猫，我先跺了你！”仇恨使我不再退缩害怕，我竖起毛发，对她发起进攻，她的手臂上腿上被我抓了很多条血印，疯女人狂乱挥舞着手中的水果刀，我也在小心提防着那杀人利器。
人与猫的搏斗僵直不下，我知道我可以从窗户中逃脱，但我不想走，我想陪乐乐到最后，我不能让疯女人再伤害他，哪怕拼了这条贱命。
没想到她找来防虫喷雾对着我乱喷一气，就那样我又轻易被按在了魔爪之下，她举起刀子对着我的左眼狠狠一刺，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一瞬间我遭受了小主人所受到的同等的迫害，感受到乐乐那一声声惨叫中带着多少的痛苦和恨意！她还想对我的另一只瞎眼也下毒手时，门被撞开，我看见了身穿警服的人类。
警察说是住隔壁的奶奶报了警。某天在楼道里奶奶和坏女人打了个照面，发现女人的脚上和肩上有着血迹，浑身似乎都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楼道里的邻居平日里就对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恨得咬牙切齿，小区里以前也有过虐童事件，想到乐乐的爸爸经常不在家，那天听见孩子的哭声后，邻居担心出事，于是立马拨打了110。
出事后，警察怎么也联系不上乐乐的爸爸，据说声称去乡下看望外公外婆的妈妈也失踪了很久，警察已经立案。
直到抓获了坏女人，才得知妈妈的死讯，原来是乐乐的妈妈私下去找坏女人理论，被残杀后抛尸荒野。乐乐的爸爸也是因为无意间发现了疯女人杀害妻子的真相而被她失手杀死，尸体被被剁碎了喂猪。
警察质问这个令人发指的杀人狂魔究竟是出于怎样扭曲的心理才对乐乐一家赶尽杀绝，到底是什么让她迷失了人性？
原来，疯女人以前也经常被前任丈夫虐待，而她的小女儿就是因为受不了家庭暴力投河自尽的。不知道为何，她在乐乐的家里，面对乐乐的爸爸那副马首是瞻的讨好嘴脸，心里竟得到了一种满足的快感。然后面对这个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男人和弱小的孩子，她把所有的坏情绪都发泄在了这个家庭里，变得越来越暴虐。看见那个孩子，她就想到自己可怜的女儿，就突然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恨意，想要摧毁眼前哭闹不止的乐乐，那哭声让她烦乱，还有那一声声的呼救，让她疯狂。
人性究竟有多可怕？人类世界竟会有那么多的魔鬼？谁又来守护那些可爱又无辜的孩子？我一只猫，即使浑身气得炸毛也无可奈何。
重伤的乐乐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好心人都在期盼他能快点醒过来。可他醒了再也见不到我，我也看不见他，再也不能看见他的笑脸，那天真可爱的模样。我唯有牢牢记住和乐乐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的小主人那可怜的惨状，是我短暂的猫生里永远摆脱不了的恶梦，还有想起他那苦涩的泪水的滋味，我就会因为悲愤而浑身炸毛，那是绝望而恐惧的苦涩，还有锥心蚀骨的恨和怨。
（本文首发于葫芦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