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天不在了，火车啊请你快点到站

  期盼你的归来，可是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都没来。更遗憾的是，连一张合照都没拍过，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坚信，奶奶是世界上身体最好的老人。谁都有扛不住岁月的一天，历经生老病死的磨难，可奶奶不会，我一直坚信，直到她躺在病床上，我还相信她不过是小小的病痛，不用吃药，一会就好。直到有人告诉我她停止了呼吸，我还想着她是不是装的，她一定会等着我的到来，会跟我说想我，让我吃她做的饭，说别人对她不好，要我主持公道，说村里的事，说想看她的孙媳妇儿。

  从小到大，奶奶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也是对我最好，最能忍受我的各种无赖的人。她前半辈子穷途末路，为生存而活着，后半辈子忙忙碌碌，为孙子活着。她的目标简单，甚至盲目。她或许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一直没想明白，她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啥，为了子孙们的一句赞美？为了有人夸奖她的慈爱？要真是这样的话，子孙们的认可难道就那么重要？

  奶奶不是一个好人，她非常要强，爱找人麻烦，嗓门大，爱骂人，还会出手打人，把妈妈当成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欺负妈妈，重男轻女，爱藏东西，把好吃的都放在自己屋子里，老是防着别人，为此还给自己的屋子换了把锁，连上个厕所都要锁着，生怕有人进去偷吃，是个典型的传统坏奶奶。

  她的小儿子很早就死了，和大儿子、女儿很早就断了来往，后半辈子一直和我爸一起生活。我爸呢，是中国儿子中最本分、最古板的一种，对奶奶百依百顺，奶奶说的话他都奉为圣旨。有时明明是奶奶无理取闹，他也用他的愚孝去独裁这个家庭，只要是我奶奶“揭发”的，都免不了爸爸的批斗，包括他的老婆、孩子，他丝毫不会体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没有儿子，这就是断了家里的香火，这样是愧对列祖列宗的，也是被人耻笑，受人嘲弄的。这种古老的思想在奶奶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在50后的爸爸眼里也奉为真理箴言。为此，他十年之间生了五个女儿，最终抱得儿子，总算给自己留了个后人，也让奶奶有了交代。

  奶奶很疼爱孙子，毕竟她想了十年，才圆了这么个念想。她能开心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接下来的生活里，她好像更有激情了，生活就是这样，在多年郁郁不得时，突然燃起了希望，会让人拥无法想象的力量，去为这个希望而奋斗。我大致推算下，我出生那年，奶奶72岁。那年，她是个72岁的年轻人。

  我从记事起，就和奶奶一直没有分开，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直到初二，我还是没有分床睡，这个事让人知道了，怕是会被人当做笑柄笑话我一辈子吧。其实都是她的专制，独裁范围包括衣食住行，涵盖我生活的犄角旮旯。

  奶奶年轻时给厂子里做过饭，她有独特的手法，用很小的一块面团就能做出发的很大很虚的馒头，她也以此为傲，有好多人向她学习请教她也总是，乐此不疲，跟人吹嘘她的孙女、孙子们多么爱吃。每次听她吹嘘，我就暗自嘲笑，她一辈子的荣耀估计也就是这个了吧。6

  她会很早起床做饭，给我端到被窝去吃，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因为好吃的，要是被姐姐们发现了，我就吃不到了。这都是她说的。她做的饭，不管怎样，我都得吃完，边吃边加，还会说你吃的太慢，你说她是有多么气人。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是哭着吃完的。眼看着小伙伴在家里等我上学，都快迟到了，也得吃完，既没面子，有没尊严的，可能我第一次知道尊严这个词的意思，就是那个时候吧，在那同时我也没了尊严。

  天亮了，大家都起床时，我就吃过了，而且很撑，我必须要装作没吃过的样子，再“少”吃点。不然大家都会觉得我偷吃了，奶奶说被大家发现了不好，会说她重男轻女，会说……总之，我得吃下去就完了。我好像很听话的去做，但有时真的受不了，不光是肚子撑得难受，我还得忍受这种“心理压力”，感觉自己做了很坏很坏的事，其实我都是被逼的，奶奶做的饺子肉馅太多了，一点也不好吃，大家一起吃的菜馅饺子才最好吃。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到高中，我感觉自己终于解脱了。

  奶奶才是江湖老手，没法给我偷吃，她会变着法子让我吃到。毕竟，这是她生活中最有趣也是最有价值的事了。高中住校学习，每个月回一次家，周六周日的早上，她是不会对我下手的，她深知，这也是她说的，我对懒觉的渴望胜过任何美食。

  她会晚上把我喊醒，夜深人静，就是她送好吃的的最佳时间，“这是你姐上周送的烧鸡，我一口没吃”、“知道你回来，我昨天赶集买的猪头肉”、“尝尝我刚烙的油饼，加肉了”……让我偷吃之余，她还不忘在床边告我妈的状，“她买好吃的不给我吃”、“你妈可舍不得给你，有啥都自己吃了”“你妈只给自己买衣服，就不说给孩子”这些话语不知陪伴了我多少个夜晚，这样的生活，又折磨了我好长时间。

  其实，奶奶的套路我是有感觉的，早上把我叫醒，非但不吃我还会发怒，对她怒吼让她出去，但是她一点不气，她还是不厌其烦地给我送到床上，有时会假装生3气，骂我不知好歹，面对这种情况，我也有应对之策，赶紧多吃点，吃不了就趁她不注意藏到枕头下，她一看我吃那么多，就被我哄住了，就不会骂我了，还会嘟囔一句，“小崽子刚才还说不吃，吃的倒不少，再睡会吧”。3我就在旁边暗自庆幸自己的成功，不忘说一句“奶奶把门带上，要不太冷了。”从小我就会哄人开心，奶奶对我的培养可真让人感动。

  从小来看，我就是个正义感很强的小孩，关于偷吃这件事，我颇有见解。为什么好吃的不给姐姐吃？还有为什么我吃的饺子馅和姐姐们不同？我曾经怀揣这种打抱不平的正义之心，“审问”奶奶，她每次都说我太小，大姐姐们都不让着我，大家一起吃饭时，我抢不到好吃的，就会长不了大个子，各种为我着想，虽然我会敷衍一句说她言之有理。但我内心受的“煎熬”真的很让我觉得愧疚，奶奶太重男轻女了，我要反抗，首先是不吃她“偷做的”，然后把好吃的偷给姐姐们吃，最后还要故意拖时间，吃的慢点，让大家起床了发现我在偷吃，都知道她是个“坏奶奶”。

  只要奶奶陷入窘境，我是暗自欢喜的，很自豪，伟大的斗争终于取得了胜利，好像是解开了奶奶虚伪的面纱，她会手足无措。但面对尴尬之中的奶奶，我竟然有一丝怜悯，我才是那个恶人吧，她好像是被人出卖了，而且出卖她的是她一直爱护的人。我好像朝着对3的方向做了错的事情，徘徊于是非对错之间，我知道了什么叫纠结，什么是矛盾。

  我从一个吱吱呀呀学说话的小屁孩，已经成为一个24岁的青年才俊，奶奶除了背更加驼了点，好像没什么变化，脾气还是那么坏，嗓门还是那么大，一顿还是能吃两大碗面，还是给我做好吃的，还是会防着我妈，还是那么爱骂我，当然还骂好多人，只要她不顺心，任何人都可能遭殃，包括门口路人。

  后来我一个月回一次家，她拿出的烤红薯已经放坏了，我批评她，以后不要给我留东西了，拿出来让大家吃吧，她低着头，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嘟囔着咋就坏了呢，这东西很经放的，其实屋里还有一大袋子红薯，她不敢拿出来，怕我说她。我的心里可能是责备她的多一点吧，奶奶真是个可怜又可气的人。这样的事情以后常有发生，最近的一次是今年寒假吧。现在想想，那何尝不是一种惦记，奶奶啊！你还放了啥，快拿出来吧，这次回家我真的想吃。

  我很能理解奶奶半夜不睡，或者忽然醒来直奔冰箱的做法。她要把好吃的放在冰箱里，就不会坏掉，她又怕别人发现，怕会给她拿走，她要在全家睡之后放进去，醒之前拿出来，这样才能万无一失，只让孙子一个人吃到。有时遇到夜里醒来的姐姐，她赶紧把东西藏在身后，来回遮掩，像个玩捉迷藏的孩子。她的前半辈子可能受了很大苦吧，让她对吃这件事这么谨慎，她的爱局限于此，其实奶奶啊，大家都懂，也都知道你的“把戏”，但没有人拆穿你，大家都是爱你的。

  奶奶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奶奶的梦想很小，好像就是让我多吃点好吃的就够了。

  奶奶的控制欲极强，不让我出门，不让我去大街上和人疯跑，理由很简单，外面的路上有人多车，怕撞坏了她的孙子，她的孙子是未来的香火，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