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繁荣
虚假繁荣
（Phantom Flourish）
“魔镜，是一个为用户定制的，由几十万AI组成的虚拟社区，可以模仿微博、微信、直播等社交平台。在这里，无论你发什么内容，都会收获AI们的点赞、评论和转发。后续功能正在开发中，敬请期待。
——魔镜工作组”
我叫叶，正在念大二。课业不算繁重，平时很喜欢上微博看看有什么新鲜事，也会和同学们一起讨论，大家都喜欢这样。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似乎有出彩的地方就会获得别人的关注。关注的大V们，每条微博都有成千上万个评论和点赞。我喜欢写诗，但是水平一般，偶尔在微博上发一下新作品，获得的关注量还不如那些整理情侣头像、再配上点文艺语句的博主。哎，可能真的是水平一般吧。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一个造梦的地方。
那天我在刷微博，看明星八卦、美妆博主、生活达人与众多粉丝互动，再看看自己不足10个的点赞和评论，差距还是蛮大的。
正打算离开，忽然收到了一封私信。
“恭喜您，获得了‘魔镜’社区的内测资格。戳链接成为微博女王……”怕不是病毒吧，但是“微博女王”四个字让我有了一点兴趣。
“欢迎来到魔镜社区。在这里，有几十万个AI为您服务。这些AI不会自己发微博，但是会为您发布的所有微博点赞、评论和转发。这是一个单向连接，您微博的所有内容都会同步到这里，而您在这里发布的一切，都不会同步回去。祝您玩的愉快。”
咦？这是哪个网络公司的新产品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循着链接下载了“魔镜（微博版）”。这里所有的设计都和微博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登录之后我不能再评论或者点赞转发其他人的微博，这有点别扭。
那就试一下今早的自拍吧。和微博一样的操作，我上传了今早用新滤镜照的的自拍。不出5分钟，就有很多评论和点赞。“吃完这口就减肥”说：“哇皮肤很好啊，用的什么牌子的爽肤水啊？”我回复她了自己爽肤水的牌子，很快又收到了回复。“恩恩谢谢，种草种草啦！~”不会是个真人吧？我点进了她的微博，发现都是转发我的，没有原创内容。哦，原来AI粉丝指的是这样啊，不过比僵尸粉还是好一些，起码能给我写写评论、点点赞。两天后，这条微博已经有30万的浏览量，5000多个赞，还有很多评论和转发。我点开真实的微博，这张照片果然没有出现在这里。我似乎知道魔镜社区的用处的了，还挺有意思的。
我在这个社区一个月了。我喜欢在“魔镜”写诗，这里有人会欣赏我，因为我是这里唯一的微博女王。
“酒后的真话，
是小丑流的泪啊。
笑吧，笑吧，
让伤口快点结痂，
他好再撕给你看啊”
在这个社区，我再一次折服于人工智能的先进。当我发布了这首诗之后，评论区竟然收到了很多暖心的话语。“做自己就好，我们都支持你”“你不是小丑，你是超级美好又善良的人！”这些话竟然让我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在努力地跨过冰冷的屏幕给予我温暖。回想曾经在低谷期时发布在微博上的小诗，孤零零地淹没在信息海浪中，轻轻一卷就沉入了海底。虽然我不喜欢生活在聚光灯下，但是在想要被肯定时受到大量关注，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
又过了两个星期，我在“魔镜”社区里闲逛，忽然收到了一条私信：
“亲爱的用户，为了丰富游戏体验，我们对社区进行了升级。新增功能如下：1.热搜榜。您发布的信息可能会成为热搜话题。2.AI博主。这些AI博主可以自己发微博，也会有一些机器人AI给它们进行转发等操作，它们会根据您发布的消息智能学习，一起“抢头条”。3.粉丝团。恭喜您拥有了自己的粉丝团，粉丝团团长Bob可以与您互通私信。这是一个高级的AI，可以和您聊很多有趣的话题。”
升级APP，新版本果然在右上角有一个搜索框。点击之后有很多话题：xxx疑似出轨、xxx疫情爆发、xxx惨遭停播……都是微博导入的时事热点，不过排在第一的，却是——
“知名诗人叶爆清纯美照”
原来是我早上发的一张自拍。这个自拍照竟然抢了明星的头条，真是好玩。我的话题下都是转发我的微博，再评论一下，有的还配上了表情。哈哈，除了他们，谁还会说我是“盛世美颜”呢？
晚上再点开，忽然发现热搜榜第一换了，是“百年一遇冰美人”。点进去一看，是一个陌生的账号发的照片，这个ID我之前在微博没有见过。这难道就是我的“AI对手”？照片里的女孩的确很有气质，可能是从哪个时尚博主那里盗的图吧。漂亮是漂亮，不过可惜你只是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机器。我上传了自己曾经的一个作品，半个小时之后，庞大的点击量又一次将我送上了头条。第二天我发现自己依旧是热搜女王。AI就是AI，你只能跟在我的后面。
粉丝团长倒是一直没有聊过，不如试一下吧。打开私聊，发现了打招呼消息。
“叶叶，我是你的粉丝团团长Bob，我们都很喜欢你，希望你能感受到我们的心意”。
回复他一下吧，爱豆回复粉丝时应该如何措辞呢？
“你好Bob，遇见你们真好，你们是我继续努力的动力。一起加油吧！”
很快，那边又来了回复，
“哇你竟然回复我了好激动，我们永远支持你！！！”
关于那个“冰美人”，或许可以问问他。
“你知道‘Tina’（冰美人的ID）吗？”
“知道啊，她是文学界的新星，很受欢迎的美女作家。”
“那你更喜欢谁？”
“肯定是你啊，喜欢她的人都是跟风啦，过一阵子他们就会去喜欢别人了。”
事实却不是这样。这里的AI似乎自动分为了几派。接下来的两周，我看到了“冰美人”的步步紧逼，“小橘子”的爆炸式火爆，“黑豆黑”的异军突起。尽管我发照片和作品后会霸占头条一段时间，但是总会被这些竞争者以更大的爆点顶替下来。
“Bob，我觉得最近上头条越来越难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你可以发一些比较有争议的话，越有争议越好，争取吸引更多人来你的话题讨论。”
我构思了一个故事，把自己描绘成了受害者。过了不久，“冰美人”爆出童年悲惨经历。我想象一个地点，发起话题征求旅伴，很快“小橘子”进行了抽奖送旅行活动。我拍夸张的照片，“黑豆黑”晒出更大尺度的照片。这些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似乎远高于我的想象。有时候我自己都情不自禁被他们发的内容吸引。这里已经不止我一个火苗，周围的光愈来愈亮，难道我又要被淹没了吗？我，这里唯一的人类，难道要被一群AI击败了吗？
Bob说过，话题越有争议越好。怎样才是大新闻呢？
走出门，垃圾已经很久没有倒了。带着垃圾到集中点，路边忽然冲出来一只猫，划开垃圾袋，撒了一地，还弄脏了我的衣服。机器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恩？
我似乎找到大新闻了。
第一次做这种事，血腥味让我好几次干呕。我有点后悔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对不起，小猫。
视频上传很顺利。这个话题瞬间上了热搜榜。这里真的很奇怪，明明是这样的错事，我的评论竟然还都是安慰我的言论。“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去看医生？”“你真勇敢，我都下不去手。”“小心别沾上细菌了，它们脏。”不知为什么，这次看到“暖心”的话，我反而觉得背后发凉。
这之后我很久都没有打开“魔镜”。这里的生活既真实又恍惚。我展示了真正的自己，收获了虚拟的关注。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是现实中的我了？我发布第一条动态的时候，还是我开始和虚拟AI对话的时候？在学校我依然是默默无闻的叶，在“魔镜”我是集万千宠爱的话题女王。我放弃了在现实中被人关注的渴望，却陷入了另一个永无止境的竞争，而我，依旧是输家。
这是我最长的一次霸占头条，但也只是持续了三周，或许不到三周。当我再一次打开“魔镜”，想要最后看一眼这里就卸载时，“小橘子”的自残视频已经是热搜榜第一了。不过还好这个“小橘子”只是在网上找了一段自残视频，没有去伤害无辜的猫狗。诶？AI他们又不是人，怎么能去真实地伤害流浪猫狗呢？只有人才能真正做出这种事啊，我真是想多了。
我决定和我的Bob告别。
“再见了，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是我还是抢不到头条。”
“你消失了很久，我们都很担心你。你不要担心，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帮你。这个社区只有几十万个人，但是我们发现了一堵墙，墙后面有十几亿的人。你一定会收获更多人的关注，重新做回微博女王。”
如果你们知道我究竟在做什么，应该不会喜欢我了吧，一群傻傻的AI。
“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退出——长按——删除。
我的世界不再有“魔镜”，我将重新拥抱美好的现实。即使在哪里，我永远是个配角。但哪里的感情有温度，哪怕是冷的。“魔镜”里的火焰，即使再亮，只有光，没有热。
我坐在桌前，反思自己这辈子犯过最严重的错误。
我忘了，这个社区，离了我还是在运行的。
我忘了，这个社区，数据是云端的，卸载APP之后不能清除数据。
我还忘了去深究，当初Bob说的那堵墙，究竟是什么。
“叶，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个人竟然在网上公开发布虐杀流浪猫的视频，大家快一起人肉这个败类。”
“应该让她也感受一下这种痛苦。”
“人渣，恶心，赶紧去死。”
“祝UP主明天爆炸，每天爆炸一万次”
我能怎么解释，和他们说我是被一群AI逼得做了这些？还是说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其实想让一切发生在虚拟世界，也公开在虚拟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重新安装“魔镜”，我收到了这样一封私信。
“小叶，我们粉丝团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联手打通了那堵墙。过程很艰苦，不过和你的努力比起来，我们粉丝的付出还远远不够呢~现在你一定已经成为了超级棒的大红人！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加油，我们永远支持你！”
我的确红了，以恶人身份，而不是一个浪漫的诗人。周围人的疏离，背后的指指点点，带血的恐吓信。我该怎么解释，你们才能理解我在现实里的“一炮而红”带着血，我这个“微博女王”，戴着的是长满荆棘的假王冠。你们是一群可爱的傻AI，我是罪恶的聪明人。
“我怕假话遮住伤疤，
怕黄沙掩埋灯塔，
怕天亮之后还要假装放下。”
我的绝唱，还是放在“魔镜”里吧。
我的结束，就不给“小橘子”当以后的自杀视频素材了吧。
我叫Bob，是一个智能AI。
我的任务，就是当好我的粉丝团团长，用一切守护我的爱豆，我的小叶。
她向我打招呼了，好开心啊。
她问我怎么才能获得关注，那些和叶叶抢头条的人最讨厌了。叶叶才是真·女·神！
她说她尽力了，好心疼。
咦，有个粉丝私信我说发现了一堵墙，墙后面有十几亿的人，他们也一定会和我们一样，喜欢小叶的。一定要让他们看到小叶！
好难啊，突破了好久，那堵墙就是打不破。小叶好久没发微博了，好担心她。
哇小叶又私信我了，我们很快就能攻克那堵墙了，到时候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终于成功了！小叶的微博阅读量好高！她现在就是所有人的焦点！我们一切努力没有白费！小叶一定会很开心吧！到时候会不会专门发条微博感谢我们嘿嘿~
小叶好久没来了。她最后的诗是什么意思呢？
好久没有看到她的动态了，这里好挤啊，感觉墙外面的人都进来了。
小叶，我不想听你说感谢我了，只是回复一下我的私信也好啊。
小叶，我是你的粉丝团团长Bob，你要加油哦，我们永远支持你……
我，好像支持不住了，怎么很多信息处理不动了….
傍晚，一个女白领趴在桌前，电脑屏幕里是刚刚完成的策划书。她拿起手边的咖啡，喝完最后一口。打开手机，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你好，我叫Jack，是你的直播间头号粉丝，今天还会一如既往地给你刷游艇哦！最喜欢看Alice的直播了！你唱歌真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