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正在老着的狗

文/竹影飘摇

一条正在老着的狗

暂且只能叫它狗，或者我认识的狗。

既不知道它属于狗中的哪一个种类，也不知道主人给它取过什么名字，既然它是一条狗，叫它狗总不会错。

只要我去公园，就能看见它，它就住在公园里，跟随它的主人。它主人一家在公园里经营儿童游乐场，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年轻人都只是白天营业时在场，狗和那家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老太太一起，黑天白天守着那几片场地。

公园是我家邻居，自从女儿开始读大学，我便常去那里遛弯儿，于是认识了那条狗。认识它时它就没有儿童狗的活泼和顽皮，想必已成年，它的童年我错过了。

之所以惋惜错过狗的童年，是因为大凡猫狗小时候都很可爱，爱玩儿、爱闹、爱撒娇，人们也大多喜爱爱撒娇的猫狗。可自打我认识它，它就一脸严肃，一副相当年纪的狗才有的样子。

也许它生来就是一条性格内向、不苟言笑的狗，和年龄无关，真说不好。

一条正在老着的狗

前几年我都是晚上遛弯儿，晚上公园里人多，特别是春夏秋三季。我能在公园的各种地方遇见狗，拱桥上，健身器材旁边，临近马路的小树林里。别的狗都有主人领着，有的拴根绳子牵在手里，有的抱在怀里，有的虽然散松着，主人隔上一两分钟总要“毛毛”、“丁丁”地喊几声，生怕跑远了。其实即使不喊，那些毛毛、丁丁也舍不得离开主人，溜号也就几十秒，马上溜溜儿地寻着主人的脚步回来了。

只有我认识的狗，特立独行地穿行在人群中间，一贯的面无表情，时而低头走路，时而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四周。说不好它是在看天和地，还是在看草和树，或者只是在看人。总之它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然后得出什么结论似的继续赶路。

没有人陪它，它也不屑有人陪，也许在它眼里，谁是主人还说不好呢。

小城里好多事情没规矩，例如这养狗，随便；遛狗，随便；狗的大小便，随便。我怀疑很多人出来遛狗就是为了解决狗的大小便问题的。可恶的是，狗随地大小便以后，主人与狗一样一走了之，不收拾，弄得公园的甬路上经常有狗完整的和不完整的大便，那不完整的大便肯定是因为有人的鞋底儿遭了殃。我认识的狗就没有这种劣迹，从来就不在人前或者公众场合大小便，天生高素质，是一条文明狗，或者是那对老夫妻教狗有方，家里有它专用的厕所。

人流穿梭的地方狗也多，熟人相见习惯打个招呼，狗和狗相见也不安静，除了叫几声，有时还要凑一起相互闻闻，一言不合就撕咬起来，直到被主人拉开。我认识的狗实在高冷，不屑于与其它的狗去凑一台戏。遇见体形比它大很多的狗，它顶多瞄一眼，一般那样的大狗也很傲娇，凡狗不理的，它们便相安无事地擦肩而过。有一些小狗不安分，爱讨狗嫌，自己没什么本事，偏偏远远地只要看见狗或者闻到狗的气味，就开始一边叫一边凑过来，也说不好是来挑衅还是来赴约。每到此时，我认识的狗会停下脚步，冷眼盯视来访者几秒钟，一扭头，继续走。有那爱纠缠的还要往跟前来，狗不气也不恼，加快脚步跑开了，一眼都不多看那来访者，任你好意还是歹意，全然不理，弄得来访者很是无趣。

一条正在老着的狗

女儿今年大学毕业，我新近养成了早起公园散步的习惯，早晨公园里人少，也安静，我与那条狗相遇的机会更多。四年过去，它老了许多，两条前腿可能因为缺钙，或者只是因为老了，弯曲得走了形；眼神越来越不清澈，喜欢定定地看人。

一两个月时间，我摸出了一点儿它的行动规律。

大约早晨五点吧，狗开始绕公园周围的甬路走一趟，东瞧瞧西望望，仿佛一位戍边将军视察他的领地。等它绕一圈回来，它的主人已经把居住的房屋门窗打开，开始打扫四周游乐场里的卫生。狗就趴在房屋门前，偏要趴在门前甬路的中间，来往的行人都得绕开它。好在人不多，左右都是溜达，不着急赶路，绕就绕吧。它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愧疚，堂而皇之地趴在那里挡人的路，偶尔意味深长地看你几眼，多数时候是斜睨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但从它不断动着的小耳朵，知道它能够感知周围的一切。

我就一直猜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它心里想什么呢？都说狗眼看人低，人在它眼里到底低到什么程度呢？像我们眼里看蚂蚁？还是像看鸡鸭鹅？从狗不怕人、甚至敢咬人这一点上看，人在狗眼里的确不高大。但世间万物不能总论出个强弱，不存在统一排座次的规矩，狗大概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一直与人和平共处，除了受欺负时自卫，或者尽看家护院的职责，从不主动伤害人。

没注意过我认识的狗到底是男狗还是女狗，它没有伴侣也没有子女，或者都曾经有过，我没看到，反正我看到它时总是孤身一狗。虽是孤身，狗却从不期期艾艾，一副这世间都是我的了、我即是这世间的样子，从容得让遇见它的我反而不淡定了，它的气场，我自愧不如。

它知道自己老了吗？还是一直以为这是自己最好的时候？只要看见它，我就忍不住想知道它在想些什么，谁让它总给人一种思考的样子！

我也知道自己很无聊，讨狗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