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哥的时代

“唉，那是你大哥的时代哦！你大哥受罪哦！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提着个小挎斗去干部家门口要粮食。因为人家都分到了粮食，全小队就我跟你大哥没分到，那时候你大大还在石家庄念书，我们娘俩在家，一根吃的没有，一根烧的没有。”每次母亲说到这里她就开始掉眼泪，我每次听到这里也会掉眼泪，然后母亲继续说。

“那时候的干部孬啊！他们都说我家有粮食，都说你大大寄粮寄钱回来了，其实我跟你哥一根粮食都没有，一根烧的都没有。那时候的石家庄跟家里一样，也是饿死人的年成。你大哥在干部家门口哭，赖着不走。干部出来撵他说他纸上无名是闲人，你大哥哭啊，滚着哭，哭到太阳都落了，也没人理他。”

母亲擦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我也跟着擦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你大哥的时代哦。眼看着雪越落越厚，眼看着就分不清哪里路哪里沟，哪是天哪是地。眼看家里一根吃的没有，一根烧的没有，眼看就要天黑了，怎么办呢？”

母亲每次说到这里都会说“怎么办呢？”

就是啊！怎么办呢？我也会在心里默念。

然后母亲继续说。

“总不能在家等死吧！于是我把你大哥一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你舅舅家去。等我到你舅家时，他们都吃过晚饭了，你舅家人看到我们出现在他们门口时，都惊呆了，异口同声地问 哎呀！怎么到现在才来啊！外面那么大的雪”

“幸亏你舅舅家收留了了你大哥，过了年开春以后我才把你大哥接回家来，要是在家的话可能就饿死了。”

母亲又擦眼泪，我也又擦。

我真想问母亲，那天晚上送大哥到舅舅家她有吃了晚饭没有？

我想肯定是没吃，要是吃的话母亲肯定会说的。

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一个少妇顶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走向逃生的路，一走就是近二十里的路。我真希望母亲那天晚上能在舅家吃上一顿饱饭，或者吃不饱，再或者只吃一点也是好的。

可是母亲没有说她吃没吃饭，她只说幸亏舅舅收留了大哥，那时候都穷，是饿死人的年代，我最终没敢问，我怕我太失望。

“把你大哥送到你舅家我就回来了，”母亲继续说。

回来干嘛呢！我真希望母亲也被舅舅收留，可是那个年代谁都不容易，母亲还是回来了。

“我回来以后就睡，睡在我那连房带灶的破屋里，也不知睡了多少天，只感觉头昏脑涨的，那个头啊好像有巴斗那么大。只听到有人喊，二姐，或者是毛毛妈，毛毛妈妈（母亲排行老二，父亲也是老二），你醒醒啊！这样睡怎么行呢？这样睡怕真是起不来了呢！也不知后来是怎么熬过来的！”

母亲真是饿糊涂了，连怎么熬过来的都不记得，这么重要的事情。

“那是你大哥的时代，你们都不知道哦。”

母亲每次说完总是这样感慨。

“看你大哥个子又小人又瘦，小时候受罪太多，受委屈太多。苦啊，那时候。”

“现在真好，吃不完，用不尽，没想到能过上现在的生活。”

母亲每次说到这里，又会笑起来，洋溢着一脸的幸福。

母亲很少到我家来，她若来了我会多做一些饭，多炒几个菜。饭菜多了，有时吃不完，我就会倒掉。倒掉的饭菜若被母亲看到了，她就会说，如果这些饭菜是在大哥那个时代该能救多少人的命啊！

母亲看到我倒掉的饭菜，她会很生气，会唉声叹气，说我不知道珍惜粮食。

母亲后来再来，我就会量米入锅，不再铺张浪费，母亲很高兴，说我有进步，懂事了，知道好坏了！

然后，她又会提起大哥时代的事，让我又一次泪眼婆娑，接受再教育。

是啊，大哥的时代好苦啊，这种苦难，让母亲和大哥对“粮食”这个词也有了不一样的解释。

在我们眼里，粮食就是粮食，是我们通过劳动，土地给我们丰富的报酬，我们可以随意支配它，甚至可以浪费它。

可是在母亲和大哥这里，粮食就会有另一层的意义。在他们眼里粮食就是生命，他们对粮食的敬意就像敬畏生命一样。

愿苦难远去，美好永存！